虚阁网 > 张恨水 > 记者外传 | 上页 下页 |
一一八 |
|
孙玉秋站着想了一想,也想不起什么事,就赶快着走出去了。 她到了大街上,买了些杏脯、桃脯、葡萄干,回头再上她以前的医学校里,请了这内科大夫,雇了两辆车子,就拉到她们的会馆。她提了大夫的皮包,跑上前两步,先到家里,一面推着门,一面道:“爸爸,现在内科王大夫来了,你去接一接。” 孙庭绪答应着是,刚一开门,是内科王大夫到了。他穿件厚呢大衣,里面是套西装。孙玉秋在她父亲背后,就喊道:“这是家父。” 那王大夫赶快和孙庭绪握着手,走进屋来,孙庭绪站着道:“请坐一会儿吧。” 王大夫道:“我还有事,看完了病,就要回去。我听令爱说,她母亲病了,赶快就来了。” 孙玉秋道:“那我们请王先生就看病吧。” 孙庭绪点头道:“那真是难得。” 孙玉秋引着王大夫到房里去,招呼自己的妈,告诉她大夫来了,让大夫仔细看一看。吕氏把头连点了几下。于是大夫走上床边看病,孙玉秋站着等候。 大概大夫将病看了十几分钟以后,看完了病,问了一点儿病情。他将手一指外边屋里,自己跟着出来。孙玉秋走到前来,还没有开口呢,那王大夫道:“令堂是重性感冒,只要不受凉,好好地调养,过一个礼拜,病就好了。我这里带得有药,给她吃了,明天下午,我再来看看。” 孙玉秋道:“药大概要钱吧?” 王大夫已经把他放在桌上的皮包打开,拿了几粒丸药,又是铜子儿大的小包几包药末,就笑了一笑道:“孙姑娘,我们过去是师生关系呀,一点儿药算什么。” 孙玉秋接着了药,说道:“王大夫,我也不谦逊了。可是这车钱,我应当付,不付,我未免太不知道好歹了。” 王大夫一面将皮包关起,将手提着,打算要走,听了这话,就道:“我要一点儿表示都不接受,姑娘也难过吧。好,我接受你付车钱。” 孙庭绪扶着门道:“先生真是难得。” 王大夫哈哈一笑,和孙庭绪点了一个头,出门就走。孙玉秋要过来提皮包,也不可能,只好赶着送到大门口,喊了车子,抢着付过了车钱,才说了一句明天见了。 孙玉秋赶回家中,见母亲睁了眼躺在床上,窗外朝西落下的太阳,照着墙角,年老的槐树,虽是只有树干点儿影子,还看得出很清楚。吕氏道:“我以为我不行了,这太阳恐怕看不到多久了。刚才经这位大夫一说,我还不要紧。” 孙玉秋就走到床边,将手扶着床沿,道:“是的,不要紧的。你吃杏脯吧?我给你买了一点儿。” 孙庭绪捧着水烟袋,将纸煤点了火,将烟袋压住纸煤,也不吸,就这样摇荡走了过来。他道:“这是你爱吃的。玉秋还怕它脏,将茶杯装了开水,把杏脯、桃脯放在里面,浸了一会儿。这的确可以吃了。” 吕氏点点头,玉秋将茶杯拿了过来,还将一根银的压发也放在杯子里。吕氏先不吃,问道:“你哪里有钱呢?” 玉秋早已想好了的,答道:“学校里有个夜学校,我在里面担任一点儿课,所以我分得了一点儿钟点费。” 吕氏这才吃了两个杏脯。玉秋站着喂她妈妈吃,吃完了,问道:“这药吃不吃呢?可是吃了,病就会好的。” 吕氏点头道:“好吧!” 于是她就吃了药,把棉被盖着,就昏昏地睡去,一会儿,就睡着了。 孙庭绪站在床前,吸了一袋烟,然后道:“你一回来,你妈的病,就好些了。过去的事,不谈了,还望你以后要常常回来。” 孙玉秋看着床上,点了一点头。孙庭绪又吸了一袋水烟,问道:“你还要上学校里去吗?” 孙玉秋道:“不!我现在已请了三天假了。” 孙玉秋又道:“妈现在睡了,我到外面,瞧瞧朋友去。” 孙庭绪道:“对的。” 孙玉秋就又去了。 大夫已经说了,吕氏的病不要紧,孙玉秋就放了心。 这里吕氏的病,的确是好一点了。经过王大夫又再来看过一次,又叮嘱病里好好地看护,病是会好的,当时看过走了。下午五点多钟,国光通信社稿子要完了,孙玉秋走到廊沿下,大声道:“王先生,你的稿子现在完了吗?” 王豪仁听出是孙玉秋的喉咙,就连忙笑道:“孙小姐,快些进来,外面是很冷呵!” 孙玉秋就笑着进来道:“我看看,你的通信社怎么是一人办的?” 孙玉秋将屋子里观望一下,笑道:“王先生真是不怕劳累,就是一个人办了这通信社。” 王豪仁在靠桌边椅子上坐着,笑道:“不是我一人,这老朱要帮我半天的忙呢。” 孙玉秋道:“每天出几张稿子?” 王豪仁道:“普通出四张稿子,但是稿多的时候,也印个六七张。” 孙玉秋道:“这个稿子,报馆还用吗?” 王豪仁听了这话,马上豪兴来了,笑道:“这北京报纸都用我们的稿子的,还有几家,非我家不可。” 孙玉秋道:“那稿子定的三块钱一个月,给是不给呢?” 王豪仁笑道:“北京报馆,用通信社稿子十之八九,那是不给钱的。可是我是一块穷招牌,若是家家不给钱,我迟早是关门。所以我去信,向各报说实话,居然有个十家吧,是给钱的。但这钱就不依照定价,总是两块钱一家吧,算起来,不到二十元钱。这是各通信社都没有的事。你看,这不值得自豪吗?哈哈!” 孙玉秋道:“纵然这二十元,按月可以拿到,那通信社的资本,还不够得很啦!” 王豪仁道:“什么资本,我这个通信社是弄小新闻的,走这条路,根本在新闻上弄不到钱,要说靠新闻以外,别的通信社长,按月可以拿津贴,可以弄挂名差事,我到哪里去弄,还是那话,迟早是关门。现在弄得很起劲,那是好玩罢了。” 这话倒是真话,孙玉秋盈盈一笑,谈了一些别的话,便起身回家。 回得家来,看看母亲的病,又好了一点儿了。母亲睡在床上,把枕头高高叠起,枕着头闲望。桌上一盏煤油罩子灯,照见是昏亮不明的光线。她父亲孙庭绪端椅子坐着,生一炉煤球火,坐着烘火,没有看书。孙玉秋搬了矮凳子,这样斜身坐着,看着母亲的脸。她母亲没有睡着,就睁了眼问道:“你请假要满了吧?” 孙玉秋道:“还有一天。好在你的病,已经慢慢地好了,我下了课就来看你。” 吕氏歇了一会儿,问道:“你的钱,就全靠夜校里钟点费吗?” 孙玉秋道:“是的。” 吕氏道:“有多少钱?” 孙玉秋已经在暗下定了答词,就道:“十五元钱吧。” 吕氏慢慢地想着,定了一定神,便道:“十五元钱,省不下多少,我……” 孙玉秋将衣服扯了一下胸襟道:“万一家里要用钱,我再想法子吧。” 吕氏没有话说,就长地叹了一口气。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