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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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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大夫道:“这王实甫做的《西厢记》,的确不错,有很多很好的句子的。书中的张君瑞,是托词,按实在的故事,是指唐朝才子元稹。与《西厢记》齐名的《牡丹亭》,书中主人柳梦梅、杜丽娘,那也是托词呵。哟!柳君的名字,和柳梦梅只差一个字,柳君你有所遇吗?” 他这一说不要紧,很多人就嘻嘻地笑开了。 这同学嘻嘻地笑,原是有问题的。原来这女同学里,是有一个姓杜的,而且这名字,也是和杜丽娘差一个字,叫杜丽春。那个时候,女同学非常少,他们新闻系有二百人,女学生只有十一个人。所以杜丽春来到新闻系,就很多人知道了。并且她和柳又梅这班人,同在一个年级,当然同在一堂上课。那时女学生多半坐前面,所以右大夫讲到托词。同学笑起来。柳又梅也跟着大家一笑。这杜丽春坐在柳又梅一排,却不好意思了。 这学校是先前一个公爵的公馆,里面很大,教室以外,是很长的走廊。柳又梅下了课手上带了书,先下堂来,但是到了这长廊上,并不急于要走,却慢慢地步行,有时看看这院子里落了树叶的枯条,觉得很有诗意。这时候,差不多人都走完了,杜丽春才从教室里出来。她身穿绿格子袄子,下身系一条青色的裙子,脸是苹果式的,胁下夹了一包书,皮鞋走得踏踏踏地响,柳又梅等她走到身边,才含着笑道:“下了课你才出来!” 杜丽春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向他看上一看。柳又梅道:“不是别的。我们接洽那《江新日报》的事,已回信答应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开始搞些稿子。这个副刊,规定了一个礼拜出一次。我们起了一个名字,叫作《春雷》,你看怎么样?” 杜丽春还是不作声,而且走得格外快些。柳又梅道:“你别跑呀!在《春雷》上,给我们来篇短文,好不好呢?” 杜丽春这才低着答言道:“回头再说吧。” 她说毕,就加快两步跑走了。 忽然有人在身后道:“柳君,你慢走。” 柳又梅回头一看,右大夫由后面来了,便停住脚步问道:“呵,右先生。” 右大夫走向前来,问道:“刚才过去的那位女士,她姓什么?” 柳又梅道:“她姓杜呀!” 右大夫吃了一惊道:“她真姓杜?叫什么名字?” 柳又梅道:“她叫杜丽春。” 右大夫道:“什么?杜丽春!就是杜丽娘的丽字吗?” 柳又梅笑道:“是的!” 右大夫道:“这真是,我今天刚说了《牡丹亭》,谁知坐在下面听讲的,就有一个姓柳的、姓杜的,这真是无独有偶呵!柳君,好个如花美眷,千万不可以似水流年了呵!” 他说完打了一个哈哈,就笑着走了。 这个右先生,名士气非常重。柳又梅虽经先生这样一说,就像吃了合欢酒似的,也就含着笑,慢慢地回公寓。他住的这个公寓是个二等公寓了。柳又梅的房子,在一个过道里,也就是上海叫作小弄堂的。这里有两间屋,外面一间做书房,里头一间做卧室。这房子虽然不大,这在做学生的,已经是很好的地方了。柳又梅将锁开了,将门打开,里面有张两屉桌子、一把木椅子、两只方凳,还照例摆一架子书。 柳又梅泡了一壶茶,自己将木椅摆正,就坐下来,端着茶杯,细细地喝,他看着桌子上新买的盆竹,长得绿色如小伞一般。这就文思勃然,自己就把书堆里几张红白格子纸,放在面前,纸上已写了字,他重新看过一遍,觉得意境很好。立刻抽开笔写了四个字:西山红叶。心里想,这就算给我们《春雷》写的稿子吧。 门一推,田江帆进来了,笑道:“我想,你在为《春雷》写稿子吧?” 柳又梅道:“我写都写起来了。这不是?” 说着,将桌上的稿纸一指。田江帆起身看了一下,笑道:“我也写了一篇小品。” 说着,自己向袋里一掏,放在桌上。这田江帆的书法,向来很有名。柳又梅揭开纸来一看,只见龙盘虎踞,鹤舞鸿飞,写得真好。前面有个题目,是《雨丝风片》。点头道:“你这题目,着实是好。我对《牡丹亭》可说熟极,可是就没有想起这个题目。” 田江帆道:“你暂且不要胡夸呵,你看,南夕阳来了。” 南夕阳这就来到屋内,还没有坐下,笑道:“你两人在议论什么?” 柳又梅道:“议论我们要出《春雷》,找稿子啦。我们有两篇了,你给我们拉得怎么样?” 南夕阳也没有坐下,连忙在身上一掏,拉出两卷纸,就往桌上一丢,笑道:“我说了就做得到。” 柳又梅连忙打开纸来一看,竟也是两篇散文,一个题目也出自《牡丹亭·惊梦》的句子,上写着:良辰美景奈何天。另一个是《一缕麻》。柳又梅两手一拍,就道:“这不行啦!我们第一期,要一篇纪念文字,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出春雷。再说我们也应该有篇议论文,再弄段记事文章,然后再登小品文,这就很可以了。现在我们尽是小品文,这等于出小品文选了。” 他这一说,连南夕阳、田江帆都被他提醒了。田江帆也站在桌子边,笑道:“这一提,果然不错,人家要误会了,我们平等大学就只会写小品文。” 南夕阳道:“所积拢的稿子,当然登不了许多,但是留在下一期登,这也没有什么。可是差的稿子,我们得安排一下。这纪念文,两三百个字,归我写,明天上午我交卷。还有一篇记事文,归又梅。还有议论文,这个……” 田江帆笑着,自己退了两步道:“这个我不能来。” 南夕阳道:“这有什么不能来,就说这里的政客,专门造谣,弄得市言 虎,这就成了。” 柳又梅道:“这样把小品文再登个一条,那也就成了。可是一篇都不约外人吗?” 南夕阳道:“约外人写怎样来得及呢?我看我们去吃晚饭,还是我做东,就这样一言为定了,走吧。” 于是两个人跟他笑着,相率走了。 当然,他们吃过晚饭,把事情已经议妥,柳又梅回公寓又把他的记事文,想了一会儿,然后动起笔来。刚写了一张格子纸,就听到门敲着响。他这里凡是住公寓的,多数是男同学。他们之间往来都是直进直出,根本不敲门了。现在是谁来了呢?柳又梅连忙把笔丢开,一边起身相迎道:“请进吧。” 柳又梅桌上点了一盏白瓷罩子的煤油灯,照得屋里通亮。门打开来,原来是杜丽春。她进得门来,就在衣服里一掏,掏出一张稿子,将稿子放在桌上。柳又梅看见,立刻笑道:“谢谢,这一定是我要的稿子,你亲自送来了。” 杜丽春道:“我作的,是一首新诗,回头你看吧。” 柳又梅道:“好!我亲自看看。坐一会儿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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