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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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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执事数文人论家分帜 谢恩酬太监叩首瞻天 孙、杨二人一度谈话之后,这个宇宙通信社的事,杨止波过两日就职了。他们社里,离北山会馆,也没有几多路,因为要图便当,杨止波就搬到社里来住。这房子是一半西式的。这里上房,一共三间,一间给殷忧世住,一间做写字室,一间给杨止波住。对面是客厅,但是没有摆设,做了印刷通信稿的屋子。东西各有一间房,这里两个工友住。一个小院子,通到大门,就是这样为止了。 杨止波的房子,和写字室那边不通,朝外一个西式窗,秋天快要来了,窗户头上摆两盆秋海棠、晚香玉,有一张三屉桌,不写字的时候,靠桌对着秋海棠一望,倒也兴致盎然。他们这宇宙社里,大概要发七八页稿子,一页三百多字。有时,孙一得写上一段或者两段稿子,那就凑点儿零碎,这倒好办。但是孙一得喜欢玩儿,一出去玩,那就没有稿子了,杨止波急得各处乱抓,简直不是一个忙字形容得过来的。 因为这通信社,要有点儿名声的话,还要发天津稿。上天津的车子,是八点二十分开。你这里至迟七点钟要齐稿。稿子齐了,先要交写字的先生写。写好了,得校对一下,然后交二位工友印。这样忙了一会儿,这就有七点半钟和七点三刻之间。脚踏车到东车站,也要二十分钟,那就时间很紧迫了。这种工程,一月只拿二十元,而且稿子也不可太不像话。所以杨止波搞到两个星期,烦腻得要命,这就浩然有归志了。 这一日早上,只有八点钟。起来无事,端了一盏茶,自己走到窗下,看那两盆秋海棠、晚香玉,只觉淡叶蓬笼,白花清静,真有点儿香风习习。记得前人有诗说,凉月浑无影,清风别有香。这真捉摸得很对。自己只管端了茶,这样细看。忽听得一阵皮鞋声音,孙玉秋走进他家里来了。杨止波道:“早呀,女士。” 孙玉秋走到面前笑道:“我是有事,才这样早找你的。要是等一会儿,恐怕你又忙了。好像你看花,还在寻诗,我这来,还是有点儿不凑巧。” 杨止波道:“你这里来,小坐一会儿,正是我欢迎的事。我须编三四家的稿子,我真正是忙。” 说时,就引孙玉秋在屋里坐。 孙玉秋进了屋里也不坐着,手扶了桌子,便道:“明天,我要考女师大,你知道吗?” 杨止波道:“我只知道你偷着报了名,至于明天考,我还是不知道。” 孙玉秋道:“关于要考的东西,纸笔墨砚,我都放在长班屋子里。长班有两个妹妹都帮着我,明天我起早,我就一直到女师大去,只是有一层。” 她说到这里,就向杨止波淡淡地微笑,杨止波道:“这是我太大意了。你考女师大,总要些钱花,请你等一等。” 说毕,自己就在床头边,一口小箱子里,取出两张五元钞票递给孙玉秋。孙玉秋把手接了,就很吃惊道:“你怎么给我这多钱。” 杨止波道:“考女师大,是一个大学生了,似乎这样,壮胆得多了。” 孙玉秋拿着钞票,停了一下,笑道:“我不要这多钱。就是考女师大,买三四毛钱点心吃,这就够了。” 说着就把手上十元钱钞票,拿五元放在桌上,其余的往口袋里一揣,杨止波道:“怎么,你还客气。放在我身上,与放在你身上,这有什么分别。” 孙玉秋笑了一笑,因道:“我真不要许多的钱花。” 杨止波道:“那你就放在身上得了。我们身上放个十块钱,就说多了。不要说得太远了,就是我们社长,身上总不止十块钱吧?收着吧,惹人笑话。” 他这样说了,孙玉秋只好收了,笑道:“你真是可怜。……” 杨止波道:“不要说这个话。你坐着,你觉得对考试,有把握吗?” 孙玉秋就挨桌子边坐下,笑道:“对于代数几何,我都不怕。外文也凑乎,就是这论文,我可有些怕。怕的他出一个题目,我就不懂。那真糟了,连你我也对不住。” 杨止波坐在一只椅子上,这椅子在桌子横头,笑道:“不会的,不会的。时候太早,不然,我要请你去喝一点儿酒,预祝高中。” 孙玉秋笑道:“别说高中的话了。你还是同我去运动运动两个教授吧?” 杨止波道:“托两个教授,去看看考试学生的分数,那或者可以。至于去运动教授,我认为不好。我们考取,就算真有那项本领。一经运动,人家就说,不是考取的,是运动来的了,那多不好。” 孙玉秋道:“你这个说法,我承认的。就怕考起来,我不行。” 杨止波道:“我看你差不多。要真是考不取,我们再想办法吧。” 孙玉秋听到再想办法,也不知道什么事再想办法。不过,他说再想办法,他是不会骗我的,那就不问吧。在这里约谈了一个钟头,孙玉秋就起身要走。杨止波就要送一程。孙玉秋道:“你开始要忙,你送我干什么?我也不是这时候就回去,上街去买一点儿吃的,还买点儿纸。” 杨止波道:“好,我就不送你吧。望你好好儿考,考完了,就给我一张明信片。” 孙玉秋笑着道:“那是自然,我知道你比我还急呢。” 杨止波听了,哈哈大笑,孙玉秋就走了。到了次日,杨止波心中,也有点儿惶惶不安。到了下午五点钟,就来了电话。她道:“我考过了,大概还算不坏吧?” 杨止波道:“论文出的什么题目呢?” 她笑了,答道:“我真想不到,是学而时习之。” 杨止波道:“这倒不然。念过四书,知道这是《论语》第一句。可是要没有念过四书的,这就不知出在哪个书上了。出考试题目,不应该这样出。还有什么呢?” 孙玉秋道:“出了二十个问答题,这真要谢谢你,有百分之六十,都是你教给我的。” 杨止波道:“你又客气了。那么,你对这二十个问答,你一个没漏下?” 那边笑了,她道:“我这里谢谢你了。” 这电话打过了,杨止波心中,才安然下去。过了一个星期,女师大快发榜了,孙玉秋考得怎么样呢?杨止波想托人问一问,比较熟悉的人,这就要算章风子认识古典派颇为不少,后来打听到章风子在《民风报》编副刊,这一天八点钟,杨止波就到《民风报》社来。 这里倒是一所四合院的房子。报馆里并无排字房的设备,看这报馆排场,至多也不过销个一千几百份报。不过这报馆里,好像还有几个钱,四围玻璃窗户,全把蓝绸子蒙着,院子里却有两棵大槐树。大声问了章先生在报馆里面吗?上房有人出来说请,杨止波就随了那人进去。这里三间北房,两间打通,中间摆了一张大餐桌,上面摆了许多报馆用的东西,两边堆了许多通信社稿件。这编辑桌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章风子了。 章风子看见杨止波进来,便哈哈地笑起来,就站着相迎道:“稀客稀客,请这边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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