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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十回 帖尚宜春过年原有故 誓将守夜扣值太无聊

  走出靳公馆很远,到了一条横胡同里,包月青看看没有人经过,才笑道:“今天我们抢得了三关,总算不错。起初,刘文龙那家伙,当着我们直骂。好在我们能忍,尤其是这位侯先生真有两下,他还过去行礼,来个我求和不战。这一笔钱,我看多分他几文吧?”

  侯养天在众人里面,摇着手道:“不,不,我们只好分个十二元,多了的钱,我们有两位首长,由你两人平分。”

  其中有人道:“这也不好。这里一六得一六,两个十六三十二。那我们照规矩分。还有八块钱,那就两个三块,由包、钱两先生平分。其余两块,送给侯先生,这算我们送包烟给你抽。”

  大家同声叫好,于是把票子分过。包月青笑道:“现在还没有七点钟,我们快回家去过年。现在我们有个三十多元,虽然不是什么肥实年,那总比我们不来这里强得多呀!”

  大家笑着说是是,各人雇好车子回家。好几个人在车上唱起西皮二黄来,快快活活地回家过年去了。

  包月青有一个太太。既然人家叫着太太,就算是太太吧。包月青回到家里,看钟还只有九点,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就夫妻二人雇了两乘车子,往城南游艺园一行。游艺园早已客满,后来的人,座位没有了,只好在里面逛逛。这座城南游艺园,大门在香厂路,朝北开。里面没有楼,尽是平房。有两个戏台,一个唱京戏,也是髦儿戏班子;一个演话剧,当时叫作文明戏。这两个戏台,在里面一并排地建立,戏馆对过,建筑了几层大厅,就是电影院、闹子馆。一切建设都是草创的,大不如新世界。但是它挖了先农坛外坛一个角落,就说是花园吧,挖得很大,约有六七个亭子,挨着亭子挖了一条深沟,大概一公里长。这中间辟了一座很大的花圃,中间还起了一座桥。这在春秋和夏季之间,游园的人很多,这又是新世界远远不及的。

  虽然这是三十晚,但是,北京很多人还没有家,在这里来混混一场,这也是个消遣的法子。所以里面人很拥挤。包月青逛了半天,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就动议回家去,太太也同意了。他们在闹子场上经过,忽然一家茶社里有人叫道:“月青兄,我看你走来走去,有好几次了,是找不着座位吧。”

  包月青看时,就是日里在青云阁遇到的宋一涵,因道:“可不是,没有座位算了,我打算回去。”

  宋一涵马上站起来,向他笑道:“不必,我们就走。正巧我们是两个人,刚刚让座位给足下。”

  这时,他同座有位青年也站了起来,宋一涵道:“这位杨止波兄,是我们同事。”

  包月青当时感谢一番,宋、杨就离开茶社走出了大门。这个日子,香厂路是繁华的街市,年三十夜,更觉得灯火灿烂。两人在路上走着,宋一涵道:“今天我们这一行,有些不入流的新闻记者,忙着出去告帮。这位包月青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个时候,他有兴来逛游艺园,恐怕这一趟摸得不少。”

  杨止波道:“管它呢!”

  宋一涵道:“今天晚上没有风,街上走走吧?”

  杨止波虽然穿着皮袍,仍觉得有一点儿冷,走走路,寒气也许少些,便道:“好呀!我们从街上走,没有什么意思,逛逛冷巷吧,也许有些人家,在门口贴起对子来,看上一看,闹一点儿旧年余兴。”

  宋一涵道:“也可以。不过这旧年,表面上不过了。好多人家已经不贴对子,有,也未必好。”

  杨止波道:“我们不管这个,碰碰看吧。”

  两人说着,就由街上转到胡同里来。原来这过去四十年上下,北京过旧年,还过得非常的热闹,商店总要停营业上十天或者半个月。这上十天无事,就各找各的消遣法子。这时,店户虽不会停止十天或者半个月,但是,七八天总是要停的。有人七八天没有事,这就够闹热的了。

  从喝了腊八粥起,就开始闹热起来。这里有几样东西,虽是叫废历年,可是并没有废掉。第一是胡同里很多卖芝麻秸子、松柏枝的;第二是纸店卖的灶神爷和一些纸做的玩意;第三各家糖果杂货店里卖的杂拌和糖瓜;第四是街上写对子的摊子;第五是往人家家里挑的蜜贡担子。至于其他,和南方差不多的,就不举它。我们再介绍上面几种特别的东西:第一芝麻秸,就是三十晚上把它排列在各房门口地上,人踩在上面,发生啪嚓啪嚓的响声,这叫作“踩岁”。柏枝各插在门口窗户上,叫作松柏常青。纸店里卖的灶神爷,同南方一样,可是财神爷就是南方所没有的,等到三十,下午就有小孩到你家来,口喊着“送财神爷来了”,这要破费一大枚。但是这送财神爷的,不止一个,很多小孩子都做这种事,一直要叫到六七点钟。

  糖瓜这一项,南方虽有,可是没有北京这样多。几乎每条胡同,这腊月二十三起,至少就有一个摊子。杂拌,也是南方所没有的。这个东西,就是各种蜜贡,或者各种糖的东西,将它一拌,所以叫杂拌。这是每家至少至少要买上一斤。至于贴对子,南方也有,可是早几年就没有了。在北京,依然还有。最后一副蜜贡担子,这东西,南方也没有的吧,它是细的面粉做起来的,像个宝塔形。有的做成小孩儿一样大,有的只有三寸高。你要多少斤,在上半年说好,在你要的斤数内,分期拿钱。到了年边上,把蜜贡送来,就不要钱了,这叫着“打蜜贡”。

  他们既是探访年景,就向深巷子里走去。过年第一项,就是点爆竹。老百姓尽管说经济困难,但是,爆竹是要放的。越是有碗饭吃的人,放的爆竹越多。所以三十日晚上,爆竹声音就没歇过。两个人听着噼里啪啦响着,觉得很有年味。看去各家虽也贴着各种对联,也有不贴的,至于纸做的花笺(就是纸做的很多空花),印的门神,这就难逢其一,变也有些变了。再说贴的对联,言语尽是些老的,当然不去记它了。他们走了几家,忽见一所八字门楼,门口许多放过的爆竹屑。门的两边,有一副长字对联,上写着“子盍图之一门三级浪,吾今老矣几日两新年”。

  杨止波笑着指道:“这对联倒有点儿意思,我看这家有一位老太爷。”

  宋一涵点头道:“对的。”

  两个人又走了一条胡同,在一家一字门上,也贴一副春联,那文字虽不甚好,却也有趣,写的是“今年直度双除夕,是日横冲一道关”。宋一涵哈哈地笑道:“这虽不好,却是事实。这家我看是一位穷公务员。”

  杨止波笑道:“如何?我说总可以碰碰吧。”

  两人又走了几条胡同,虽然有几副对联,都不好。后来有一家,上写着:“春风秋月闲边好,杏雨槐烟忙里过。”

  还有一点儿寄托。宋一涵摇摇头道:“我不行了,身上有一点儿冷。”

  杨止波道:“那我们就回去吧。我那里有一点儿卤菜,还有几两酒,我们还可闹个一两点钟。”

  这三十日冷胡同里,也可以碰到人的,因为小孩子说是要守岁,这时候还不睡呢。两个人就由冷胡同向热闹地方走,因为这一晚,店铺里也不关门。正走到两扇绿门边,抬头又看到一副四字对联,乃是“时非用夏,帖尚宜春”。两个人看着,杨止波两只手笼在半旧的青布皮马褂袖子里,望着这字,不住出神,沉吟着道:“这好像不是一位老先生家,这人还读过一点儿书,这夏字和春字,不是这路读书的人,他还不会用。”

  他这样猜着,忽听到里面道:“门对过,有一棵树,可以捡根树枝,拿着树枝绑住香,远一点儿放。这是加大的炮打灯,仔细打在身上。”

  随着声音,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就慢慢地走开,但见门里出来三盏红灯笼,三个小孩,一个人拿一盏。随后走来一个大人,逗着小孩玩儿。这边有一根电线杆,悬着一盏电灯,照着有一点亮光闪闪的。那人在电灯下看着,就道:“那不是杨先生吗?”

  杨止波对那人仔细看了一看,看出来了,是方又山的亲戚,叫章文澜,在路上遇到过,这人约有四十岁挨边。杨止波道:“这是章先生府上,我倒不晓得。明天过来拜年。”

  章文澜笑道:“这一会儿,正是天缘巧合。请到舍下小坐片刻,回头我把酒烫了,痛饮三杯。这位,我看是宋先生吧?”

  宋一涵走向前来对章文澜笑道:“足下何以认得?”

  章文澜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这就好极了。方又山曾说起宋先生,不瞒二位,这方又山正在我家过年,二位还能够不进去吗?”

  杨止波道:“今天晚上过年,我们不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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