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恨水 > 记者外传 | 上页 下页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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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等工作做完了,邢笔峰告诉他慢走,我还有话细谈。杨止波只好打开报来看。约过了半点钟,这屋里就剩两个人了。邢笔峰在信封里掏出四十元的票子,分了十五元放在桌上,笑道:“你也需要钱用,请你拿着。至于陈廷槐要的稿子,你找上一两条,这就行了。真是没有的话,根据我的消息,扯上他一两条吧。” 杨止波心想,钱是需要的,这每天需要两三条消息,这可是不容易的事。不过四十元,他已落下了二十五元,要弄不出消息来,至少他也负责任一半吧?他既不怕,自己也不必胆怯,就把银元票子自己取了过来,放进衣袋里,笑道:“好吧,邢先生叫我收着,我就大胆收着吧。我现在有一件事情,不知邢先生可有路子没有?” 邢笔峰把事弄完了,正想到屋子里去,加上马褂,然后出去。自己正走开两步,听了杨止波的话,自己便又停住,问道:“什么事呢?只要我能帮忙的地方,我决计帮忙。” 杨止波看他有要走的样子,便道:“我这事情,不忙呵!就是北京的报纸,看起来,还是《顺天时报》办得像样吧?我受了朋友之托,想去参观一下,不知道先生认识里边办事的人吗?” 邢笔峰听到这里,自己把雪茄由嘴里取下,拿着在身旁,掸了一掸灰。当然他这脸上,也似乎有些变动。停了两三分钟这才把他的话,撇了出来。他道:“我当了记者,当然哪家报馆,总有一两个人认识吧?不过《顺天时报》,是日本人办的,我认识的是中国人。这要叫他们做主,让你去参观,怕是不能够吧?不过你要明白他内部的情形,我倒有一个湖北朋友叫潘大有,是一个日本留学生,他倒明白《顺天时报》的情形,哪天他来了,我特意介绍一下,让他报告一番。而且还能问问《顺天时报》内部的情形,他也可以报告一点儿。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杨止波看邢笔峰的态度,好像是不愿管。但是有人把《顺天时报》的内容报告一二,这也不是很好吗?便道:“那很好呀!他哪天来呢?” 邢笔峰道:“要来也很容易吗!他家有电话,回头晚上,我给他通一个电话,约定一个时期就是了,我想,两三天之内,就可以办到吧?” 杨止波把两手捧了拳头向他连拱两下,笑道:“这实在难为你,我要怎样感谢哩!” 邢笔峰见这事,已经解决了,也就笑了,他道:“我们是鱼帮水,水帮鱼,这点儿事,还谈什么感谢哩。” 于是订了约,邢家今夜晚打电话,哪天来谈,明天答复。 果然,次日邢笔峰告诉了杨止波,明天三点钟,潘大有一定来。到了这日,赶紧把稿子弄好,过了一会儿,潘大有果然来了。他穿一件蓝宁绸的驼绒袍,外罩青缎子夹马褂,手上拿一顶呢帽。长了一张长形脸,底下尖尖的,皮肤白白的,看这人还是三十多岁年纪。他一进门,见大家就作了一个罗圈揖,把帽子放在桌上,就笑着指了杨止波道:“这位是杨先生了。” 杨止波起身点头道:“你是潘先生了。” 潘大有就和他握着手,在他隔壁椅子上坐了。所有在工作的人,他都认识,就笑着和大家谈话。约谈了几分钟,邢笔峰笑道:“今天,止波兄约潘先生谈话,我把里边的房屋,预备了一下,请二位到那里去谈。茶烟都已经预备好。请吧,时间一会儿子就黑了。” 二人笑着,就向隔壁屋子里来。果然泡了一壶茶,两个杯子,还有一盒火柴与纸烟,全放在圆桌子上。左右两个藤椅,二人就分别坐下。杨止波倒了一杯茶,放在潘先生面前,潘大有笑道:“不要拘礼节。邢先生说,你老兄想知道《顺天时报》的情形。关于此事,我知道一点点。不知道足下,要问哪一门呢?” 杨止波道:“只要关于《顺天时报》的事,都可以吗。就走总编辑说起吧。” 潘大有道:“好,就由这里说起。他们日本人在中国办这路报,是很多的。什么大连、沈阳、哈尔滨都有,所以他们的系统,就是一个。日本的侦探总部,是他们唯一的靠山。既是明白了他们的系统,那他们办这路报干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杨止波答应一声是的,抽出了一支烟要敬潘先生。他把手一摆,又点点头表示谢谢。立刻他在衣袋里,掏出一个扁形的银盒子,把盖打开,里面装满了三炮台的烟卷。自己取了一支,擦了一支火柴,将衔在嘴里的烟卷点着,笑道:“日本人是非常厉害的。《顺天时报》的日本人,不抽中国的以及英国的烟卷,他们只抽日本的。日本的香烟,真是不好抽,但是他们爱国,这就不好说什么了。” 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道:“我们说总编辑,这太跑野马了,与总编辑无关了。他们有一个总编辑的,他的中国话,也马马虎虎,中国文也懂一点儿,但拿出来用,那就简直不成,编中文报,那就更不成了。所以他们,还得用中国人。” 杨止波道:“他这个总编辑,也天天到编辑部吗?” 潘大有把烟卷丢在烟灰缸里,笑道:“他们日本人都是守时刻的。他既为总编辑自然天天要看稿,这一点也和中国人一样。就谈现在总编辑,他是住在报馆里的。你去过这《顺天时报》吗?” 杨止波笑着点点头,自己还打算问,隔屋邢笔峰就大声道:“怎么样?你们该谈完了吧?” 潘大有道:“就是这一刻工夫,哪里谈得完呢?还有一个副刊,这里头登些中国诗词杂文,那都罢了,主持虽然是外行,弄个不通而已。最要不得的,就是戏谈,谈得简直不晓得谈些什么?还有花谈,谈的尽是窑子里的事情。这一个大报,尽谈些不堪闻问的事。这副刊就应当禁止。” 邢笔峰就跑过来,笑道:“现在不早了,我带你二位上个小馆,一面吃,一面谈,好是不好呢?” 潘大有就站起身来,说道:“好的好的,我也谈得累了。” 杨止波虽是不愿中止,但是潘大有说他谈累了,当然不便再谈下去。三个人便各戴了帽子,笑着一路出门。 潘大有比邢笔峰还要讲排场,自己却是坐马车出门。马车向来可以坐两个人,要再加上一个人,他就要坐倒座。走出门来,看见自己马车,潘大有又想起一件事情,便站着笑道:“不忙,我还有一点子故事交代。有一次,我穿了西装,两个同学也穿了西装。当然,我自己就坐了倒座儿。因为我们是由《顺天时报》出来的,他们的总编辑又送了我们一送。这时,那个报馆里经手广告的中国人,看了我一切的举动,活像一个日本人,就跑了过来,说了两句日本话,对我行个一鞠躬。我这时真是怒火三千丈,恨不得上前打他两拳。可是想起来,这坐倒座并不算坏呵!这里有人,走来一鞠躬呀。” 二个人听了这话,全为之一笑。 三人吃过了小馆,潘大有还要出去玩玩。杨止波便道谢了,走出来,是观音寺大街,这在当时,还是很有名的一条街。这里有两个商场,一叫第一楼,一叫青云阁。杨止波心想,时候尚早,就逛逛商场吧。自己正要进去,忽然衣服被人拖住。 杨止波用眼一看,是方又山先生。原来这位先生,虽是湖南人,却是生长在安庆的,而且也在芜湖报馆做过事。他三十多岁的人,尖尖的脸,也是一般人似的,穿上一件灰布夹袍子,戴顶灰色呢帽,因道:“原来方兄,这事实在难得,却遇到了你。” 方又山道:“我听见朋友说,你也来了。现在住在哪里?” 杨止波把住址告诉他了。方又山道:“你打算到哪里去?” 杨止波道:“没事,在这里溜达溜达,并不打算到哪里去。” 方又山也笑道:“我也无事。陪你走走,好不好?” 杨子波当然说好,两个人就沿了大街走,把各人到北京的遇合,各说了一番。原来方又山凭朋友介绍,现在和天津一家报馆,写北京各学校的新闻,每月有四十元的收入。他住在一家公寓里,连伙食带房子,每月十六元钱,虽不富裕,也还可过。后来,杨止波将生活一谈。方又山道:“你老弟少年才华,何至于就这般小事。我路上有一位朋友,也在报馆里,而且是一个大报馆。我听说,他们那方面要人,我给你打听打听,看如何再回你的信。” 杨止波道:“那就全靠我兄了,多谢多谢。” 方又山道:“我也是顺便人情,多谢什么?” 二人说得很投机,又绕大街,走了一个圈儿。看那半边月亮,如雪盆一样挂在天边。阵阵晚风,扑到人身上,有点儿冷意。看看天气不早,就各人约了后会,告辞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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