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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鹰犬亦工谗含沙射影 芝兰能独秀饮泣吞声(1)


  这一天晚上,玉芬闲着,到佩芳屋子里闲坐谈心。一进门,便笑道:“喝!真了不得,瞧你这大肚子,可是一天比一天显得高了,怪不得你在屋子里呆着,老也不出去。应该找两样玩艺儿散散闷儿才好。至少,也得找人谈心。若是老在床上躺着,也是有损害身体的。”

  佩芳原坐在椅子上,站起来欢迎她的,无可隐藏,向后一退,笑道:“你既然知道我闷得慌,为什么不来陪着我谈话呢?”

  玉芬道:“我这不是来陪着你了吗?还有别的人来陪你谈话没有?”

  说时,现出亲热的样子,握了她的手,同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佩芳道:“今天我妹妹还来谈了许久呢。”

  玉芬道:“她来了,怎么也不到我那里去坐坐?我倒听到张妈说,她还到新少奶奶屋子里去坐了呢。怎么着?我们的交情,还够不上比新来的人吗?”

  佩芳道:“那还是为了她当过傧相的那一段事实了。”

  玉芬眉毛一耸,微笑道:“你和你令妹说些什么了?燕西的老婆,可对令妹诉苦,以为我们说她是乡下人呢。”

  佩芳道:“真有这话吗?我就以为她家里比较贫寒一点,决计不敢和她提一声娘家的事。十个指头儿也不能一般儿齐,亲戚那里能够一律站在水平线上,富贵贫贱相等?不料她还是说出了这种话来,怪不怪?”

  玉芬道:“是啊!我也是这样说啊。就是有这种话,何必告诉令妹?俗言道得好,家丑不可外传,自己家里事,巴巴的告诉外人,那是什么意思呢?幸而令妹是至亲内戚,而且和你是手足,我们的真情,究竟是怎么样,她一定知道的。不然,简直与我们的人格都有妨碍了。”

  佩芳道:“据你这样说,她还说了我好些个坏话吗?谁告诉你的?你怎样知道?”

  玉芬道:“我并没有听到别什么?还是张妈告诉我的那几句话,你倒不要多心。”

  佩芳笑道:“说过就算说了罢,要什么紧!不过舍妹为人,向来是很细心的,她不至于提到这种话上去的,除非是清秋妹特意把这种话去告诉她了。”

  玉芬道:“那也差不多。那个人,你别看她斯文,肚子里是很有数的。”

  佩芳笑道:“肚子里有数,还能赛过你去吗?”

  玉芬道:“哟!这样高抬我作什么?我这人就吃亏心里搁不住事,心里有什么,嘴里马上就说什么。人家说我爽快是在这一点,我得罪了许多人,也在这一点。象清秋妹,见了人是十二分的客气,背转来,又是一个样子,我可没有做过。”

  佩芳笑道:“你这话我倒觉得有点所感相同,我觉得她总存这种心事,以为我们笑她穷。同时,她又觉得她有学问,连父亲都很赏识,我们都不如她。面子上尽管和我们谦逊,心里怕有点笑我们是个绣花枕哩。”

  玉芬道:“对了对了,正是如此。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呢。”

  佩芳笑道:“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和她过不去,不过觉得她总有点女学者的派头;在家里天天见面,时时见面的人,谁不知道谁,那又何必呢?”

  玉芬笑道:“这个女学者的面孔,恐怕她维持不了多少时候,有一天总会让大家给她揭穿这个纸老虎的。”

  说着,格格地一阵笑。又道:“怪不得老七结婚以前和她那样地好,她也费了一番深功夫的了。我们夫妻感情不大好,其原因大概如此。”

  佩芳笑道:“你疯了吗?越来越胡说了。”

  玉芬道:“你以为我瞎说吗?这全是事实,你若是不信,把现在对待人的办法,改良改良,我相信你的环境就要改变一个样子了。”

  佩芳笑道:“我的环境怎么会改一个样子?又怎么要改良待人的办法?我真不懂。”

  玉芬笑道:“你若是真不懂那也就算了。你若是假不懂,我可要骂了。”

  佩芳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但是你所说的,适得其反哩。你想,他们男子本来就很是欺骗妇女,你再绵羊也似的听他的话,跟在他面前转,我相信,他真要把人踏做脚底的泥了。我以为男子都是贱骨头,你愿迁就他,他越骄横得了不得。若得给他一个强硬对待,决裂到底,也不过是撒手。和我们不合作的男子,撒了手要什么紧?”

  玉芬伸了一伸舌头,复又将头摆了一摆,然后笑道:“了不得,了不得!这样强硬的手段,男子恋着女子,他为了什么?”

  佩芳站了起来,将手拍了一拍玉芬的肩膀,笑道:“你说他恋着什么呢?我想只有清秋妹这样肯下身份,老七是求仁而得仁,就两好凑一好了。”

  两人说得高兴,声浪只管放大,却忘了一切,这又是夜里,各处嘈杂的声浪,多半停止了,她们说话的声音,更容易传到户外去。

  恰好这个时候,清秋想起白天蔼芳来了,想去回看她,便来问佩芳,她是什么时候准在家里?当她正走到院子门的黄竹篱笆边,就听到玉芬说了那句话:除非清秋妹那样肯下身份。不免一怔,脚步也停住了。再向下听去,她们谈来谈去,总是自己对于燕西的婚姻是用手腕巴结得来的。不由得一阵耳鸣心跳,眼睛发花。呆了一会,便低了头转身回去。

  刚出那院子门,张妈却拿了一样东西由外面进来,顶头碰上。张妈问道:“哟!七少奶,你在大少奶那儿来吗?”

  清秋顿了一顿,笑道:“我还没去。因为我走到这里,我丢了一根腿带,我要回去找一找,也不知道是不是丢在路上了?”

  说着,低了头,四处张望,就寻找着,一路走开过去了。张妈站在门边看了一看,见她一路找得很匆忙,并不曾仔细寻找,倒很纳闷。听到佩芳屋子里,有玉芬的声音,便走了进去。玉芬道:“什么事,找到这儿来?”

  张妈道:“你要的那麦米粉,已经买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就要熬上?”

  玉芬道:“这东西熟起来很快的,什么时候要喝,什么时候再点火酒炉子得了。这又何必来问?”

  张妈笑了一笑,退得站到房门边去,却故意低了头,也满地张望。玉芬道:“你丢了什么?”

  张妈道:“我没有丢什么,刚才在院子门口碰到了七少奶奶,她说丢了一只腿带,我想也许是落在屋子里,找一找。”

  佩芳道:“瞎说了,七少奶奶又没有到这里来,怎么会丢了腿带在这里?”

  张妈道:“我可不敢撒谎,我进来的时候,碰到七少奶奶刚出院子门,她说丢了一只腿带,还是一路找着出去的呢。”

  佩芳和玉芬听了这话,都是一怔。佩芳道:“我们刚才的话,这都让她听去了。这也奇怪,她怎么就知道你到我这里来了?”

  玉芬道:“我们是无心的,她是有心的。有心的人来查着无心的人,有什么查不着的?”

  佩芳道:“这样一来,她一定恨我们的,我们以后少管她的闲事,不要为着不相干的事,倒失了妯娌们的和气。”

  玉芬道:“谁要你管她的事!各人自己的事,自己还管不了呢!”

  于是玉芬很不高兴地走回自己屋子去了。

  恰好鹏振不知在哪里喝了酒,正醉醺醺地回来。玉芬道:“要命,酒气冲得人只要吐,又是哪个妖精女人陪着你?灌得你成了醉鳖。”

  鹏振脱了长衣,见桌上有大半杯冷茶,端起来一骨碌喝了。笑道:“醉倒是让一个女人灌醉了,可不是妖精。”

  玉芬道:“你真和女人在一处喝酒吗?是谁?”

  说着,就拉着鹏振一只手,只管追问。鹏振笑道:“你别问,两天之后就水落石出的。你说她是妖精,这话传到她耳朵去了,她可不能答应你。”

  说着,拿了茶壶又向杯子里倒上一杯茶,正要端起杯子来喝时,玉芬伸手将杯子按住,笑问道:“你说是谁?你要是不说,我不让你喝这一杯茶事小,今天晚上我让你睡不了觉!”

  鹏振道:“我对你实说了罢,你骂了你的老朋友了,是你表妹白秀珠呢。”

  玉芬听了这话,手不由软了,就坐下来。因道:“你可别胡说,她是个老实孩子。”

  鹏振笑道:“现在男女社交公开的时代,男女相会,最是平常。若是照你这种话看来,男女简直不可以到一处来,若是到了一处,就会发生不正当的事情的。”

  玉芬笑道:“不是那样说,因为你们这班男子,是专门喜欢欺骗女子的。”

  鹏振道:“无论我怎么坏,也不至于欺骗到密斯白头上去。况且今天晚上同座有好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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