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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踏雪为书生情深觅药 分金赠壮士义重街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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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点了点头,然后才在她手上拿耳圈去。先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又放到嘴里咬了一咬。点了点头道:“银子是不假,姑娘,你打算作多少钱哩?” 振华道:“随便拿些糖给我就是了,哪里还能一定算多算少呢?” 那老人听她这样说,便四儿四儿的叫了几声,由里面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来。那老人让她守了店,却拿那只耳环子去了。去了好大一会儿,这老人才回来。他一进门就笑道:“这是好银子,我让好几个看了。姑娘你不是冲姜汤吗?我这里有胡椒末,益发卖几包给你。另外我还找你三个铜钱,你可以到药铺里买点老姜。哪里不是积德之处,我们哪里看死了做生意?” 这老人倒是一肚子慈悲为本的心事,给她四包胡椒末,约摸有一二两红糖,另外找三个铜钱,这就算振华那一只银耳圈的代价。 她急于要回船去,哪里肯和店家计较那些。拿了东西再向前走去,果然有一家茅店。黄土墙上粉了一小块白粉,白粉上写着“回春堂药铺” 几个字。振华推开半掩的店门,问了一声:“老板,有老姜吗?” 那土柜台里站了一个中年的汉子,穿着宽大的长衣,蓄着一寸长的指甲,瘦瘦脸面,倒是一派斯文的样子。他就答道:“现成现成,你不是过路的客人吗?卖姜冲姜汤是不是?” 说时他的目光就注射着振华两只耳朵上。振华料得杂货店里那老头子,已经是到这里来了一回,早就告诉这药店老板了,因也就点了一点,掏出三个铜钱买姜。那人道:“有限的事,不给钱也不要紧的。我看稳当一点,你把病状告诉我,我给你拣一剂发散的药带回去,那要好多了。这附近十几里路,都是我看病,提起注郎中,没有人不知道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振华这才知道他是附近一位名医,怪不得他那样雍容文雅。因道:“多谢先生了,船上什么都不方便,只冲一碗姜汤,先让他喝着,等到了大码头再说罢。” 那汪郎中见她并没有什么信仰心,就大大不以为然。 正想驳她到大码头再说这一句话,只听店外有人喊道:“姑娘,你真是胡来,你叫我好找哇!” 振华回头看时,却是她父亲来了,胁下还夹住了自己一件棉衣。振华笑道:“我买了东西就回去的,你还追来作什么?” 朱怀亮站在门外,两只脚不住的顿着,以便顿去脚上腿上沾着的雪块。因答道:“你倒说的好,这样冰天雪地的生所在,我能放心让你来吗?” 说时,把胁下的棉衣牵开,就披在她身上。因问:“东西买了没有?赶快回船罢!不要又冻了一个。” 店老板看了这样子,大概是药方开不成。便用戥子称了一块老姜,放在柜上,找了一把剪子,正想剪下一块。振华道:“你不用剪,让我拿回去自己用刀切罢。” 店老板道:“不,你们要的三个铜钱生姜,这总够三个半钱。我要切下一块来。” 朱怀亮在身上一掏,摸出几个钱,向柜上一抛。一只手拿了姜,一只手挽了振华,拖她就跑。她笑道:“做什么?怕我不肯回去吗?” 朱怀亮道:“你知道什么?要不跑出一身汗来,这雪地里寒气袭到身上去,又要病了。你还是这样,说走就走,不是雪地里好寻脚迹,我到哪里去找你呢?” 振华道:“不找又什么要紧,难道我还会丢了吗?” 朱怀亮道:“我倒不怕你丢了,但那李先生一老一少,见你冒了这大的雪去找单方,人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望着岸上只叫怎样好怎样好。我想你万一弄出什么岔子,人家心里就会格外难过,所以我只好自己来把你追回去。” 振华笑道:“拿刀动枪,什么事我也不怕。大雪里走几步路,这又算得什么?” 朱怀亮也不和她多说,只拉了她跑。跑到原来登岸的地方,各人身上,都出一身汗。 李汉才站在船头上,伸着头望呆了。这时看见他父女回来,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下,早是向着这边连连的作了好几个揖。他父女二人跳上船去,振华一直就跑到后舱,拿出刀来,将老姜一阵乱切,砍成了姜末。找了一把壶,将红糖胡椒一齐配下,便煽火煮开水。朱怀亮上船叫船家开了船,已换了一身干衣服,坐在旁边呆看。振华却心不二用,只管去煮那一壶开水。一直等水开了,将姜汤冲好,送进前舱来,然后才觉得汗凉了,两条腿已冷成了冰柱。一个人在后舱笑道:“爹,两腿冷得不是我的了。” 朱怀亮道:“为什么不早换衣服呢。” 振华道:“不要紧,这还有大半壶开水,我来洗一洗两条腿,不就暖了吗?” 李云鹤喝了半碗姜汤,正将被把头盖了,要等身上出汗,听了振华说这句话,连忙伸出头来道:“那个法子要不得!要不得!” 振华听说,就问道:“李先生拦我拦得这样着急,热水洗不得脚吗?” 李云鹤道:“千万洗不得!无论是身上哪里,冻得很了,还是要用冷水洗;一用热水洗,马上皮肤就会开裂的。朱姑娘是让雪冰了,最好是用雪在脚上去擦。擦得脚上有点热气了,然后再穿上棉衣,这才能够平安无事。” 振华笑道:“幸而李先生告诉我这句话,要不然,今天这两条腿不会是我的了。” 说时,船家在后面扶了舵,都听到了。他早看到了振华这种行动,却疑惑她是走江湖卖把势的女孩子。至于李汉才父子是什么人,却看不出来。而且他们斯斯文文,却又和卖把势的非常要好,实在不可解。因之对于他们也是很注意。现在看到振华和李云鹤冲姜汤,李云鹤又和她说洗脚的方子,却不由得笑了。他这一阵笑声,恰是很大,连前舱的李云鹤都已听到。李云鹤究竟是读书人,觉得人这种笑声,笑得尴尬。就对他父亲道:“我现在要盖住头,出一出汗了。” 于是向下一缩,手把被头向上一扯,将头盖了一个不通风。而他们这一笔疾病相扶持的帐,也就含糊过去了。不过他们有了这番好意,李汉才那一种不肯高攀之心,却又退了一点。以为他们这种人不是谈什么金钱门第的,只要才情品学,各人心目中都看得过去,这婚姻就可结合成功的了。李汉才是这样想着,再看看朱怀亮的意思,却也很爱慕读书人。若是和他谈起婚姻,他也未必就嫌我家身份低。他心里存了这一番心事,就免不得想探探朱怀亮的口气。但是这又有一层为难了,婚姻中的主人翁,一男一女,都坐在一只船上,当了他们的面,怎么好开口?况且这位姑娘,又是并剪哀梨,有话就说个痛快的人。成则罢了,若是不成,相聚一处的人,怎样抹得开面子?因此李汉才和朱怀亮谈起话来,总是有意无意之中,谈些家常事情。朱怀亮从小就过些流落生活,却无家常可谈。李汉才说时,不过含笑听着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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