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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轻薄数言惩顽过闹镇 苍茫四顾感遇渡寒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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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亮道:“人多是不怕。他们是官兵,你打了他们,能用官法治你。赶快开船走吧,不要把这祸事惹大了!” 他也不管于氏兄弟意思如何,一只手挽了一人,就拖他们上船。上船以后,朱怀亮就帮着他们开船。振华心里不服,父亲为什么这样怕漕丁。船刚掉过头,船头离岸有二丈多远,她却轻悄悄的一耸,跳上了岸。 朱怀亮看见,正要靠船来拖她时,码头上就有几个人拥了前来直奔振华。那些漕丁,平常见了女子,便是苍蝇见血,而今看到振华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子,更是魂飞天外。他们见她在荒滩上一站,码头上下来一二十个漕丁,便将她围住,振华站在中心,两个酒涡儿一旋,冷笑了一声。有那不识事的,站在她身后,以为可贪一点便宜,上前一步,向她腰上就伸手捏一把,振华只当不知,让他手伸得近了,身子微微一闪。那人的手,已经伸将过来,她顺手一把捞住,只趁势一带。那人身子向前一栽,已栽到振华前面。振华身子早已往下一蹲,又捞住了他一只脚,身子向上一站,将人横拿在手上。站住了脚,只转身一旋。笑道:“对不住,权拿你当家伙用一用。” 说毕,将人就向四周一扫。那十几个漕丁,一来怕伤了自己人,二来也不是振华的对手,早已七零八落的散开。振华将手上拿的人,轻轻向沙滩上一抛,两手啪啪啪,在身上扑了几下灰土笑道:“邵伯镇上这样无用的东西,也动手打人,不要打脏了我的手!” 说毕,走到水边,起一个势子,就要跳上船去。只听见码头上面有一个人喊道:“姑娘你若是不怕打脏了手,这里还有一个无用的东西,要领教领教!” 振华回头看时,见码头上有一个四五十岁的黄面瘦子,穿了件油腻的黄布棉袍,手上捧了水烟袋,踏着鞋,梯踏梯踏,由码头阶沿上下来。振华看那样子,从容不迫,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便迎上前去,站在荒滩中间。那人依然吸着水烟,缓缓上前。振华笑着双手一抱拳,意思让他先打过来。那人站着离她有四五尺远,一蹲身子便放下水烟袋。振华见他右手的烟袋,交到左手,然后由左手放下地,料得他施用内功动手。若是随便放下烟袋,就不是这样费事了。因之不等他动手,身子早已偏过。果然那人右手抓着拳头,暗中向前一撒,但是已打到空处去了。那人见这一着都伤不到,这女子却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了。因之变了手法,举起双拳,向振华就劈。振华料得这是虚着,却不去迎那拳,反一头钻进去,直扑他的胸口。那人果然不曾理会,振华一拳已经打到乳房边。打是打着了,可是其硬如铁,手都振麻了,那人不料振华胆子这样大,手法又这样快,伸去的两拳,本来想一变式子,抓着振华的两手向水里一抛,来一个原璧奉还。势子未变,振华已扑过来,当然来不及抓着她。因此身子向后一退,就想一腿把振华踢倒。 朱怀亮在船上看得清楚,这人内功过深,振华不是他的敌手。因此也一跃上岸,便站在两人的中间。对那人一搁手道:“小女孩子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于是就和那人拱拱手。那人觉有一阵冷风拂面,犹如冬天的西北风,刺人肌骨。因向旁边一闪道:“兄弟很不愿动手,令爱第一句,就藐视全邵伯镇,兄弟有些不服。” 朱怀亮道:“对不起,未请教贵姓是?” 那人听到问他贵姓,将身子向后一缩,又离开了一丈多远,然后将右脚在地上画字,左脚却是独立着。那字写得有一丈多见方,凹下之处,有一尺来深。朱怀亮看时,却是一个冯字。朱怀亮心想:你这种本领,也不很算什么,值得对我卖弄?身子一跳,跳到那字的上面。拱着手道:“原来阁下姓冯。” 上面说话,底下两只脚,却随随便便的在地下拨弄几下,立刻成了一个一尺来深的土坑,把那字迹全消灭了。笑道:“路过贵地,不敢卖弄本领,不过结识一个朋友罢。我们后会有期,再见了。” 说毕,拉了振华的手,就跳上船。因对于氏兄弟道:“我们快走,再要在这里耽搁,这些漕上的人,闹起来是没有了的。” 让振华掌着舵,自己也帮了于氏弟兄去摇橹。还没有开到一里路,后面两只快划子,每只上有十人划着短奖,飞也似赶了过来。朱怀亮道:“这些东西,也算上当不拣日子,要在水面上和我比比吗?我们且不要理他,只管走。离得邵伯镇远远的,让他们不能再搬兵,就可以随便摆布他们了。” 约莫又走了一里河路,划子究竟划得快,有一只看看却要赶上,约莫离着有十几丈远,他们就停止不划了。振华叫了一声不好,喊道:“这些东西下毒手,要烧我们的船了,快走罢!李先生,请你来看着舵,我叫你扶哪边,就往哪边,我帮着摇橹去。” 她说着,就在船篷顶上一跳,跳到船头上去了。李云鹤也觉得事情吃紧,便挣扎出来,伸手扶了舵,管领着船往前走。船头上四个人,飞也似的摇着橹,不敢稍停一下,那后面跟上的一只小划子,就有人端几根鸟枪来,向这边噼噼啪啪乱放。还有几个人,在箭头缚着火种。弯弓向这里射。所幸他们这船,是直着划走的,又是由上流向下流去,走得很快。有几枝火箭射到船篷上去,李保拿了一根洗船布的扫帚,抢着扑灭了。那几根鸟枪,却有两颗散子,打到了船上。李云鹤的手膀上,却穿过了一粒弹子,当时只觉得一阵痛,还忍着扶住了舵。不到一会儿,那血像涌泉似的,由手臂上直透过衣服,把大半截袖子都湿透了。看看后面的划子,也赶不上了,这才嗳呀了一声,站在舵楼上,伏着船篷上枕住了头。 李保连忙走了出来,扶住了李云鹤连叫不得了。朱怀亮看到事不要紧了,便丢下橹不摇,跳到后舱上来。让李保扶着舵,将李云鹤扶到舱里去。连道:“不要紧!不要紧!” 就解开行囊,取了一包跌打损伤的药末,给他脱下衣服来,给他按在创口上。这一阵忙碌,耽搁时候不少,船已算脱离了险境。振华钻进舱来,先就叫道:“李先生伤在哪里?有枪子在里头没有?” 朱怀亮笑道:“事情都闹了这样久了,你才来问。就是中了枪子,你还有什么法子吗?” 振华没有话说,将篷底下粗绳上悬着的毛绒手巾,取了下来擦着头脸笑道:“这一阵摇橹,比打架还要受累,出了一身汗。” 说这话时,靠住了船篷底,望着对面的李云鹤脸上有些苍白,问朱怀亮道:“爹,这李先生的伤,不轻吧?你看他脸上都变了色。” 朱怀亮道:“不要紧的,他是流多了血,伤了神。吃一点东西,休养一半天就好了。” 振华道:“那是没有留下枪子了?” 李云鹤见人家一再的问,本是躺在被上的,这就只得勉强昂起头来。因道:“枪子是走我手膀穿了过去的,也就流一点血罢了。” 振华也没有说什么,只对他笑了一笑。这时,天色已经浑黑,早星临水,暮霭横河,两边河岸,渐成了黑影。依着于氏弟兄,就要靠岸。朱怀亮道:“这里离邵伯镇还不算远,若是他们赶了来,依然还要中他的毒手。我来看舵,趁着天气不冷,我们还赶个几十里路罢。” 振华道:“那也好,我们把酒坛打开,烫上两壶酒,让你老人家喝了,加件水皮袍子。就是李先生,也可以喝一点。爹,这酒不是活血的吗?” 朱怀亮笑道:“喝倒是可以喝一点,不过不见得有多大效力,最好是喝一点荤汤。” 振华本应该做晚饭的,将火舱底下的猪肉,先熬上一大块,然后再做别的菜。莱都好了,又烫了两壶酒。一齐送到中舱来。她却替朱怀亮接替了管舵,让他进舱喝酒。船头稍微歪着,不用撑篙摇橹,顺水溜了下去。 朱怀亮一进舱,看见一大碗肉汤,就说:“很好。李先生多喝一点。” 李云鹤知道这是振华姑娘,特为给他熬上的肉汤。究竟是血流得多了,头有些发晕,支持不住,还是倒在铺上。大家吃完了饭,轮着振华进舱吃饭。振华一见李云鹤还是躺着,因道:“你这人真是没用,受了伤,流了血,怎么也不多吃一点。你不知道受了伤的人和害病的人,情形是两样的吗?” 李云鹤见她的话音如此之重,心里倒是好笑。心想:要人家吃东西,总算是好意,哪有像你这样说话不客气的呢?当时也不便怎样答振华的话,只得微笑着点了点头。振华倒是吃的很痛快,把汤和菜倾在饭碗里,呼哩呼噜就吃上一饱。将筷子碗一放,扯着绳子上悬的手巾,昂着头便擦了一擦嘴。笑着回头向李云鹤一看道:“上次我在大李集,几乎被马踏死,那伤比你受得重,过后我也是这样吃。要这样,身子才硬朗起来。你懂不懂?” 李云鹤不能说不懂,点着头说是是。李汉才在一边看见倒是好笑:自己的儿子,真是斯文过分。让这个姑娘大马金刀的说上了一阵,他倒反没有话说,一个男子反不如一个女子胸襟开豁。心里想着,眼睛望着李云鹤,不由得又微笑了一阵。李云鹤也很知父亲的意思,但是自己生性如此,不如人家一个女子,也就只好不如她了。当天晚上,李云鹤手痛难禁,差不多就要哼出来。因为怕振华笑,忍住了不哼。这船因为赶了大半晚的路,已经过了仙女庙,离着瓜州不远了。大家休息了小半天,重复向下游开去。 这天下午,就到了瓜州,于氏弟兄上岸打听了回来。明天一早,就有过江的船,要到镇江,要到南京,都可以。朱怀亮因为李氏父子还带有那些钱,走水路为是,便决定坐船到南京。安息一宿,次日清晨,李云鹤拿出二百银子,送给于氏弟兄,于氏弟兄原是不肯收。振华说:“大哥二哥就收了罢,李先生他也是想破了,设若他在泗阳要拿钱赎票,这些钱,岂不全是人家腰包里的了?他现时在一千多块钱里面,分出二百两银子来送给你两个人,真算不多,你二位为什么不收?你就是不收,他也不能见你的情。应收的不收,真是两个呆子了。” 李云鹤自觉是一个很好的人情,经振华一说,倒成了一个大钱不值。可是碍着面子,又不好说什么,只望着于国豪于国雄发笑。振华道:“李先生,你只把钱丢下来罢。他们不收,也不会把银子抛到江里去。” 那话越不像话了,还是李汉才看着不过意,对于氏弟兄拱拱手道:“这一点款子,实在不算什么。论起令堂救命的大恩,就道我父子供着长生禄位牌,也不算过分。这一点款子,只算请二位多买两坛酒喝罢了。我由家里搬出几百两银子,本就不够,如今得了许多人帮助,还好意思搬回去不成?所以就是剩下的那点款子,我也另有一番打算,不然我就全数奉上了。” 于国豪连连摇着手道:“你错了,难道我们不受,还是为了钱少不成?既然是这样,我们就留着喝酒了。” 于是大家一笑,各自分手。 朱怀亮父女,陪着李氏主仆上了渡江船。这一只船,就是他们包下的,并不搭外客。当时江上布着一阵彤云,刮着悠悠的东北风。江里的浪,翻着开花的白头,寒气袭人,看天气大有雪意。李汉才道:“天气不正,我们今天怕开不了吧?” 朱怀亮道:“不要紧,我们可以挂半蓬东风,抢风过江。到江那边,看看风色再走。” 李云鹤听了这话,引起他一肚墨水。笑道:“这很好,孤舟衰笠翁,独钓寒江雪。江上的雪景,是非常有意味的。何妨在雪里开船,大家赏赏雪景?那于大哥的半坛酒,恰好送了我们。我们饮酒赏雪,是多么好!” 振华笑道:“李先生今天高起兴要喝酒吗?你倒是用得着,多喝一点酒,可以活一活血。” 李云鹤想:朱姑娘真是挂念我的伤,总是让我多吃多喝,我就多喝一点罢。这样的冷天在水上走,正用得着酒。就是醉了,也不要紧,倒在床上大睡一场就是了。便笑道:“我酒量是没有,不过喝下去既然可以活血补伤,我就开怀喝一醉罢。” 这样说了,于是就催船家开船。这大江边的船,把风浪看得十分平常,下雪自然没有多大关系。客人既愿意走,船家还怕什么,因此就扯着布帆,抢着风开船。 船到了半江,天越黑了,把这一江水,倒反映成了白色。那风越刮越小,雪却来势勇猛,白茫茫一片,下得分不出东西南北。在近处犹如无数白色的小鸟,在空中飞舞;再向远望,可分不出什么是雪片,只是混混沌沌的,下了一江的白雾。船行到此,也就分不出东西南北。李云鹤由船舱里爬到船头上来,四周一看,简直是身入白云阵里。平常人说,水天一色,这真是水天一色了。雪落在船板上,船篷上,立刻也就堆积起来,全船是白成一片,这样的景致,是生平以来所未曾看到过的。背靠船桅,不觉诗兴大发。就随口吟道:“披雪驾白凤,飞过苍海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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