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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是鬼是仙塔尖飞野火 疑人疑我道半释强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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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广发掩上了房门,将李云鹤同拉住在床上坐下,因低低的说道:“自从我由柳家集回来以后,我就暗下思忖,怎样上大李集和你去说票?这大李集,究竟是什么人在那里为首?今天我才打听得明白,不过是个三等角色,没有什么声名,只是他曾拜常州曾元亮为师。这曾元亮是江南有名的拳师。曾元亮师傅,在太湖里打鱼为生,长毛手上,听说带过兵。这人真姓名不传,二十年前到峨嵋学道去了,江湖上却知道他的外号叫火眼猴。他的一身绝技,不必多提,就是撒手的武器,什么袖箭、飞刀、紧背低头弩、金镖、飞石,没有一样不好。论辈分说,他就是这里大李集的师祖了。你说那位姓朱的送了你一只断箭,上面还有火纹烧画的猴像。据他说,那东西一拿出来,就可以救急,莫非那断箭是火眼猴的东西。有了他的东西,那大李集的首领,就和接着师祖的号令一般,慢说我们还给钱赎票,就是不给钱,凭这根断箭,他也不能不把人放了出来。我已经托了我一个朋友相陪,明天一早,就到大李集去。银钱我不敢过手,请你把那根断箭交给我,让我去试一试。” 这一来,李云鹤又为难起来了。刚才朱怀亮来说,说是两三天内,就有人到这饭店里来投宿,叫我和他商量,这一根断箭也交给他,现在韩广发这要,我还是给不给呢?我要是不给,怕韩广发又要虚跑一趟;要是给了,若是果然有人来,我自己又把什么东西和那人商量?倒委实为难起来了。韩广发见他沉思之下,还没有作声。便道:“李先生,你不要生疑心,我想这断箭一定有关连。不然,那位朱老前辈,何必拿这种不相干的东西给你?况且那上面画的猴形,很像是火眼猴的记号。这也是求官未得秀才在的事情,你尽管交给我,不成功也不要紧。” 李云鹤因韩广发的箭逼得太紧,念到人家为自己的事,还受了三刀六眼,他的热心,倒不可打断。他明天就是要走的,朱怀亮说的那人,又不知道哪天才实在能到,不如把那东西先交给他带去这好。若是不拿出来,一定要把朱怀亮的话说破,究竟也是不好。于是就依了韩广发的话,把断箭交给他,晚上又备了酒菜,和韩广发发饯行。依着李云鹤要把韩广发所托的朋友,也请来饮几杯。他却说那朋友不大愿露面,暂且不见的好,李云鹤不敢勉强,也就算了。 次日韩广发起了一个绝早,找了那位相陪的朋友,骑着两头驴,同向大李集而来。这朋友是泗阳城里一个帮上的弟兄,一向也在社会上作点公益事情,原名赵魁元。朋友们因为他姓名三个字,都是占在最先的地位,给他起了一个浑号,叫三头大。在淮北提起三头大,倒也有不少的人知道。这天他和韩广发各骑着一头驴,在驴背上闲谈着,不觉一走就是三四十里。到了半上午时分,走到一所草棚饭店,二人便下驴打中尖。因为驴子系在乎地下一个瓜棚短桩上,二人不进店,就在草棚下一张桌子上坐下。这时有一个短衣人,嘴上长着一撮黄毛胡子,两手捧了胳膊,衔着一根八寸长的短竿黄竹旱烟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烟,却不住的看韩广发。第一就因为他是一口南京话;第二见他精神抖擞,不像个平常人。 韩广发见那人只管向这边看来,心里倒有些惊慌,便不住的对赵魁元以目示意。赵魁元略微将头摆一摆,好像说是不要紧。那短衣人抽着旱烟袋,愈走愈近,一直走到桌子边。赵魁元将一只手扶了桌子角,却把那个食指向里勾着,勾得很紧。这正是他们帮上人一种通信的暗号。那人看见,也勾着食指,抱拳和赵魁元作揖,接上说了一大套江湖话。韩广发跟着一谈,不是外人,也就很相得了。那人自述他们的首领魏万标,手下共有五百多人,在这里聚首,倒很相得。听说韩赵二人是要来拜访的,他愿意先回去报告一声,就拱了一拱手,先步行走了。 韩广发和赵魁元将中尖打完了,就慢慢的向前走。快要到大李集了,就不断的碰到一队一队的短衣人迎面而来,挨身而去。后来改走了小路,逼近一带荒树林子,林子外面,不时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张望。赵魁元和韩广发丢了一个眼色,就一同滚鞍下驴,一人手上牵着一条缰绳,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从树林子里走来。穿过树林子,是一带小小的土坝。一翻过土坝去,只见有四五百短衣人肩手相并,斜斜的站着,成了一个一字长蛇阵。好在这些人都是空手,却不带一点武器。为首一个人年约三十上下,身上穿着对襟短衣服,当胸一路排扣,拦腰束了一根紫花布板带,倒显得腰身挺立。他扁扁的脸,一双金鱼眼,倒有些凶煞像。赵魁元认得,那就是这里的首领魏万标。那是江湖上的规矩,同班弟兄,若是摆了队子迎接一位来客,那是很隆重的礼节。 不过这种礼节,若是对外不是对内,那么,来的宾客不是对这一股人有什么恩惠,就是有极大的本领,拿出来现上一现,不然,就下不了台。赵魁元在泗阳虽有名声,但是地位不高;韩广发呢,更是一位不相干的远客。现在看到魏万标用这样隆重的礼节款待,却是出于意外。此时已过来两个人,给他们牵着驴,韩赵腾出手来,连忙和魏万标躬身捧拳,连称不敢当。因为江湖上的人,认为请安是蒙古族的礼节,不适用的。凡是他们短衣束带,也和戎装差不多,是不能磕头的,所以最大的礼节,他们还是捧拳作揖。那魏万标抢上一步,将身躬着,头低了和他抱的拳相碰,连道:“难得二位兄长光降到敞地来,弟兄们欢喜得很。前夜韩大哥来了,事先一点不知道,失迎得很。” 韩广发心想:我何曾到这里来?他莫非误会了。不过他的话事出有因,糊里糊涂不认,恐怕也是不妥当,只好含糊连称几声不敢,那些站队的人,见首领已和客人会谈。就掉转身,向村子里鱼贯而行,沿着庄门屋门,一层层的两列排班。由魏万标引导,一直把韩赵二人引上正中的堂屋,这礼越发隆重了。 赵魁元也疑惑起来,以为韩广发别有来头。魏万标他却丝毫不觉得他这礼仪过重,总是笑容满面,陪着韩赵两人周旋在一处。这屋子正中,摆了两张大椅,他三番五次,一定让韩赵二人坐下,自己只坐侧面一张椅子侧身相陪。韩广发道:“兄弟远道来此,原是受人之托,有事相烦。若像横将这样款待,兄弟实是承担不起。” 魏万标笑道:“韩大哥这样的义气,自己虽不肯说起来,我却不敢相瞒。” 因对阶檐下排班一些人说道:“今天为什么迎接这两位来客,我不说明,诸位也不知道。” “前天我走上大道,遇了一个少年客人,带了一车子行李,据我看来,里面是很有些油水的。我看那人年轻,很像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便大了胆子,想一人接收过来。那个年轻人骑在驴背上,也不开口,也不理会,只管领了车子走,并不理我。我身上原带了一把腰刀,由腰里拉出,将鞭子拦住对他说把东西留下。他还是不说话,只拿了他手上那一根不到二尺来长的驴鞭子跳下驴来,向我微微一笑。而且他头上戴了一顶宽边细梗草帽,总也不取下。我想世上哪有这样从容不迫和人放对的?因此,我很不敢小视他,拿刀按了一按,倒退一步,向他面前平伸过来,试他一试。他见着了,将鞭子来挑开,而且身子也往后一退,因为我不曾用刀,刀和鞭子不曾相碰,鞭子也没有削断。不过我看透了他是一个冒失鬼,并没有什么本事了。我也不忍就伤害他的性命,不过教他知道我的厉害罢了。因此我举刀只由下向上反挑,想把他帽子削去半边。不料那人是个十足的行家,先是不忙,等我的刀快要伸到,他用鞭子只在我手脉上一拍,我就痛入骨髓,拿不住那刀。他再起个飞腿,在我手腕上一踢,我的刀就落在地下。这个时候,我当然没有功夫去拣刀,只好空手和他去打。这样一来,我自然更不是他的对手了。他是有心和我玩耍,一时并不把我打倒,只拿了那根鞭子,左盘右旋,左抽我一下,右抽我一下,抽得我满身是伤痕。 “到了后来,他一脚把我踢倒。那人就把车上带着现存的绳子,四马缵蹄,把我捆好,放在车子上,回头望泗阳城里推。看看天气黑暗,已到了晚上了,离城也不远。我料到我一交官,这条命是完了,死不算什么,这样一来,也不知道在牢里要坐多久,死也不能够痛快。我在这里想着,不知哪里跑来一个人,和那人就动起手来。大概他两人的本领,不差上下,打了许久,到底还是后来这人有点真武艺,打退了那少年,在车上抱起了我就走。一口气跑了一里路,他才将我的绳子解开。我因为他是救命的恩人,我一面道谢,一面问他的姓名,何以来救我。他只说一句:‘一二日之后,我就来拜访你。后会有期,现在你不必多问了。’说完他就走了。 “后来我仔细想,哪里有这样的人来救我,我和这人又没有什么情义。但是我想到,这样有义气的人,一定言而有信,一二日之内,必定会来的。所以我告诉你们,这三日之内,要天天聚合,接我们一个恩人。诸位想想,设若把我捉了去不能回来,你们就不是曹老鹞子的对手,还要占在这大李集,恐怕是不能够。所以这位恩人,不是救我一个人。我连日都派人在路上打听,不料这位韩大哥今天真来了。” 他这样前前后后一说,韩广发这才知道又是一场误会。心想我原是来救人的,他越看得起我,我就越好说话。我猜救他的,没有别人,又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朱怀亮,只不知捉他的那个少年是谁罢了。他既认定了是我,我不妨冒充一下,把李云鹤的父亲救出来再说。将来我见了朱老头子,和他陪个不是,他念在我是救人上面,当然不会计较。主意想定,便笑道:“这一点小事,也是我们自己人应有的义气,何足挂齿。” 那些排班的人,先听魏万标说,那个少年是如此的英勇,已经觉得很欣羡,后来他更说出韩广发飞将军从天而下,把那少年打跑,便不由得都把眼睛射到他身上去。韩广发很自在的坐在那里,只是含着笑,一点不动声色的。大家疑惑他是有涵养的武术家,越发加倍的钦仰。魏万标道:“诸位兄弟们,先请回去,等我和韩大哥约定一个时候,大家请教请教。” 大家听说,哄然一阵,各有喜色,那意思就是愿看韩广发的本领。韩广发听他们的话音,大概又是要自己现一点本领,天下没有那样巧的事,这回又有个朱怀亮出来,给自己暗中放芦箭。不过这一回献艺,更是义不容辞的了,推诿倒不免现出自己畏缩怕事。便笑道:“只要大家兄弟们肯赏光,兄弟少不得献丑。” 大家听说,更是欢喜,这时只呆了赵魁元。这几天是常常和韩广发见面,何曾听到他说有打人救人的一件事?况且现在到了匪巢里,一举一动,都要十分谨慎,他受了人家恭维,一口就答应练本事给人看,觉得有点冒失。不过他这人向来很持重的,若是一点把握没有,似乎也不至于胡乱答应,因之他们只管说话,自己却在一边装呆,一句话也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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