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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兔起鹘落梦酣来恶斗 自挑眉语马上寄幽情(2)


  她听了,微微一笑。韩广发偷眼看她时,约莫有二十岁年纪,雪白的面孔,梳了一条长辫,辫根上扎着一大截红线辫根,穿了一身青绸短衣裤,横腰束了一根红腰带。在腰带里,又塞住一条很长的薄绡红巾,在马上被吹得飘飘然。她未带武器,倒是在鬓边插了一束黄色野花。看她身体很是娇小,不但不像个有本领的人,而且不像一个能骑马的女子。听她说话的声音,却和昨晚对打的那女子声音一样。因为那女子既然相问,当着众人的面,不便不理,便躬身向前点了一个头。那女子笑道:“你就是韩广发吗?听我干爹说你很有本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啦。”

  因指千里马两人道:“你过去对他们说,我在外面还要溜两趟马。”

  那两人听了这话,不敢停留,马上就转身进去了,那女子见身边没有人,嫣然一笑,对韩广发道:“姓韩的,你认识我吗?”

  韩广发也微笑一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只听大姑娘的声音,我就知道了,何用得看见?”

  那女子笑道:“你们由南京来的人,比我这里一班蠢才是和气得多啊!”

  说这话时,眼睛对着韩广发又瞟了一眼。韩广发笑道:“我们是客,还要望做主人的包涵几分。”

  只这一句,就不多说了。

  原来江湖上的人,除了重义轻财之外,其次就是力戒这个淫字,在形迹上图个爽快。固然不必分什么男女,但决计不许说一句笑话,或者放出一点轻薄相来。韩广发昨晚听那女子嘱咐,不许对人说,已觉事涉于暖昧,现在和这女子见面,她又不住的目挑眉语,料得这女子未免有点轻狂。她既然是曹老鹞子的干女儿,自己为尊重曹老鹞子朋友交情起见,对于他的干姑娘,自然也要尊重。因此便拱了拱手道:“姑娘你请罢。”

  那女子道:“你很客气啊!”

  将马头一勒,马上就走。只在这一转身之间,不知如何,她身上的那一条红绡巾,竟飘落下来,坠在韩广发身边。她加上一鞭,马飞也似的去了。

  韩广发见她落下一条红绡巾来,正要招呼人家,无如人家马去的快,一个字不曾喊出,马已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东西又未便让它就掷在地下不顾,踌躇了一会了,只得将绡巾拣起来,绡质是很薄很稀的,紧紧的折叠起来,只有一小卷,不管是否可以还回人家,只有先藏起来再说。当时把那红绡巾揣在身上,就慢慢走回庄里。自己心里是非常的疑惑,据千里马说,这个姑娘,是曹老鹞子的干女了。昨天晚上,为什么和我有这一场比武?今天又何以和我这样情致缠绵?看将起来,这个女孩子,显得有些不庄重了。自己在这里是客,千万不能做出一点轻薄相的。况且曹老鹞子待自己很好,自己也决不能对他的眷属稍为不敬。这一条红绡巾,照理是要送回那位姑娘,无论她是否有心落下,这样一来,就可以避了自己的嫌疑,然而内外不通。这东西叫谁送去呢?自己是不能送去的了,若另外托人送去,自己纵然说是在路上拾来的,但是人家未必相信。

  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好法子,由白天想到晚上,到了晚上,更不能送去了。不过自己倒宽了心,知道那姑娘决不会加害。夜中关好房门,却是放头大睡。第二日自己起床,却见床柱上插了一把匕首,心里吃了一惊。连忙拔起来看时,刀柄上有两根红缘丝线拴着一个八节赤金戒指,刀拿在手,戒指兀自摇摆不定。韩广发一想:这不用揣摸,一定是那姑娘送来的了。她这样一次二次送东西给我,知道的是她来挑拨我;不知道的,以为我和她还有什么勾结,岂不冤枉?这种地方,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刻的是非,赶紧走开为妙。于是把刀和戒指都收藏好了,然后再开房门。一面就托人告诉曹老鹞子,马上要走。曹老鹞子知道他去意坚决,也不挽留,当日就派了两名小土匪,牵了三匹马,送韩广发回泗阳城。

  他们是由上午起身的,约莫走了廿里路,后面拨风也似的,有一匹马追来了。马上的人,连叫慢走慢走,送的那两个小土匪,已经勒住了马。韩广发却不理会,将马跑出去有四五十步之远,然后才勒转马头来。马一边正有一棵绿树,他们要有什么举动,自己正可借着这棵树藏躲藏躲。身子骑在马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攀住了一根粗树枝,两只眼睛,就看定了来人的手上,是否作发暗器的姿势。那边追来的人,见韩广发一人躲开,便在马上喊道:“韩大哥,我们有事,不能再送了,前面树林子里我们另外有人在那里候驾,请便罢!”

  他们三人,将马头并在一处,唧唧喁喁的说了几句话,向这里拱一拱手,竟自走了。韩广发心里一惊,暗忖道:“他们把护送的人就抽出去了,分明是前面有埋伏。我一个人闯过去,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这样一想,十分为难,就在马上呆住了。心想:要不上前去,这里道路不熟,不知道走哪里好;硬要走上前去,寡不敌众,又怕中了别人的机关,心里非常的踌躇。但是和曹老鹞子并没有什么恶感,料他也不至于下什么毒手,因此放松了缰绳,让马一步一步的走去。走不到三里路之处,又到了一丛树林,知道所谓等候的人,必在此处。因此下得马来,手里牵着马,慢慢的走进林子去。心里算着,若是人家人多,只和他讲理不动手。但是走进林子以后,四围不见一点动静。心想,在这里,莫非还在前面?越走得远越好,离城一近,不是他们范围所可及的地方,那就不怕他们了。

  慢慢的穿出林去,已安然无事,大了胆子,向马背上一跃,打算又要骑着走。不料就在这时候,一个样东西啪的一声,打在马肚子上。那马一惊,后蹄一弹,几乎把韩广发掀下马来。韩广发知道有变,连忙又跃下马,将马牵横。先躲在马后,隔了马背向林子里一看,果然见一个人影子在树底下一闪。韩广发便问道:“树林子里是哪位弟兄,有话只管请说,若是不放心我韩某人回城去,大丈夫作事,光明磊落,来清去白,我依旧可以回来。何必在暗中和我为难呢?我是一人在此,而且手无寸铁,要我怎样就可以怎样,这是用不着这样躲避的。”

  韩广发这一篇不卑不亢的话,以为总可以让那树林子里的人出头,不料他默然受之,不出面,也没有一句话回答。韩广发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头,心里就急了。因道:“是哪一位和我闹得玩,再要不出来见面,我就要破口大骂了。”

  这一句话说完,林子里才有人答道:“不要骂,不要骂,我们是见过面的,我还怕见你么?”

  这说话的声音,竟是个女子。话说完了,她已骑了一匹马出来,韩广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前天夜中比武,昨天马上坠巾的那个女子。她一马上前,到了韩广发身边,也一翻身下马。韩广发退到一边,连连拱手道:“原来是大姑娘在这里,不知有何见教?”

  那姑娘抿了嘴一笑,对韩广发望了一望道:“请你猜一猜,我究竟为着什么呢?”

  韩广发道:“姑娘心里的事,我怎么能够知道?但是无论如何,姓韩的不曾得罪姑娘,姑娘在这里等候,当然没有坏意。”

  姑娘笑道:“自然没有坏意,我问你,我们已经认识两天了,你知道我姓什么?”

  韩广发原不知道,但是想加上她和曹老鹞子的关系,却故意道:“既然大家称为大姑娘,自然姓曹。”

  那姑娘笑道:“你这人糊涂,姓曹的多大年纪,我多大年纪,他生养得我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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