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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这句话也是正合了大家的意思,于是噼噼啪啪地连响了十几枪。天空里的风沙,依然在呼呼之声里面,一阵一阵地由头上横盖过去。当那枪声响出以后,二三十股青烟,在风沙里腾绕着,倒也是一种奇观。可是天空里虽有声有色的,看去很有些威风,那古吹台上面,却是一点儿反应没有。屋角上的铁马,继续叮叮当当地响着,更显着是空放了。邱作民昂起头来向大家道:“你们看看,革命党都吓破了胆子。趁这个机会,我们……你们抢了上去,一定可以把他们全捉到了。机会来了,还不上去。”

  邱作民口里说的时候,两只手像乡下妇人轰鸡一样,只管上下挥动。这些探警到了这时,不能不上,大家拼命地叫了一声杀,直冲到第一正殿里去。这个殿,正是一种穿堂式的,前后门洞开,并没有一个人影子。带队的巡官,胆子也跟着雄壮起来,就挥着警察,四面去寻找。三四十个人。各端着上好了子弹的枪,分着两班,由后门冲出去,再杀进来,还是没有一个人。巡官道:“我们分明看到有人在上面的,怎么会不见了,大家便到后面去捉,走走,快走。”

  这些警士们,又拼命地叫了一阵杀,就一直拥到后进屋子里来。后屋进子,是上下两层,上层是空楼,下层是大殿。这殿屋里面,空空荡荡的,连一张桌子板凳没有。大家凭了一股子劲,冲到这里来,以为多少有一点儿抵抗力发生,不想冲进了屋,却是空的。只落得大家面面相觑,在暗中各是呀的一声叫起来。警官先站在门外头,探头探脑地望着,把屋子里看得清楚了,然后也就走了进来,在屋子中间,笔挺地一站,抬起一只手,向楼口上连连地指了几下道:“楼上一定有人。楼上一定有人。你们先向楼上开两枪。”

  这些弟兄们本来怕上楼,听到警官叫向楼上开枪,这很可以壮壮胆子,所以拿枪的人都对着楼口噼噼啪啪地开上十几枪。这时,只见满屋子烟雾,充满了硫黄硝药气味。这枪声响过之后,屋子里更见得静悄悄的,什么回音也没有?邱作民原在外面站着,远远地看他们的动静。后来见枪放过了还是太平无事,料着有革命党藏在这里,也都跑掉了。这就跳进屋来叫道:“楼下没有人,难道楼上还没有人吗?你们冲上楼去呀!你们手上有枪,还怕什么?”

  这些人始终没有遇到一点儿阻碍,胆子也就大了一些,加上邱作民又是拼命督促,不能不上楼了。有几个胆子大些的手上装着子弹一面开着枪,一面由楼梯上抢上去,抢到楼上看时,哪里有人?后面的这些警察,看到上去人,还是太平无事,也都放大胆子,一齐冲了上去。邱作民在楼下很用心地听着,听说果然是无人了,也就跟着上了楼。到楼上看时,楼板正中,有几张干荷叶兀自油淋淋的。两个空酒瓶子,倒在地上,四周零散着不少的骨头。分明是有人在这地方饮酒作乐过了。邱作民将脚在楼板地上连连顿了几下,叫道:“你们快下楼到外面找去?准把他们找着的。”

  所有的警察们,胆子都跟着大起来,反正古吹台上没有革命党,大家落得抖一抖威风,于是嘻嘻哈哈地一拥下楼,就向殿前殿后分批地去搜罗。邱作民两手叉了腰,神气十足地就在殿门口站着,一步也不移动。但是看了许久,始终见不着一个穿平常衣服的人,全是些穿青色制服的警察,在面前跑来跑去。这样纷扰了二三十分钟。完全也闹不出所以然来,看见那东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实在有些不能忍受。

  邱作民向大家招招手道:“总算是你们大意,分明看到有人到这高台上来的,怎么会让他跑了?哦!我想起来了那木牌坊下面,不是系着一匹白马吗?那马就是秦平生常常骑的,马不能空来,必是驮着他来的。那么秦平生没有来,是谁来了?他虽是个留学生,我听到人说,他跟那些江湖上的人,很学了一点儿邪术,不定是用了什么隐身法逃走了。”

  人丛中有人答道:“是的,学会了剑术的人,他们会奇门遁甲,远远的一道白光,就会砍下人的脑袋。说不定他现时藏在什么地方,就是站在我们身后……”

  这一句话不曾说完,恰是半空里来了一阵风夹着沙子向人身上乱扑。仿佛就有人在暗暗之中杀了过来。这一下子,来得恰如其分,吓得在场的警士们,都猛可地一怔,接着四周张望了去,又仿佛有人追来了一样。唯其是大家都担着心,所以你也回头看看,他也回头看看。有两个胆小些的,心里一虚,索性走下了两层台阶。这一来不要紧。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加上了一层惊骇。有几位是跟着多跑了几层台阶,余下二三十位,干脆拔步就跑。立刻一阵哗啦啦的皮鞋响声,把所有的台阶,完全跑完了。

  邱作民隐在人丛里面,是跑得最快的一个,不多一会,把几重殿屋,全跑干净了。大家这样一阵风地跑着,全都跑到木牌坊下平地上,才停止了脚步。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革命党?倒是那骑白马站立在一边,垂下头来,嘴里不断回嚼着食料。邱作民道:“人是给他们跑了,这也没有法子。好在还有这一骑白马在这里,我们可以把马牵回城去,多少可以交代一下。人既走了,我们空在这里守候,也是无用。”

  大家听说可以回去,都跟着兴奋起来,齐齐地呼喊了一声。虽然心中欢喜,所呼喊出来的,声音还是很微细,但是许多人同时呼喊出来,也就是一种很大的声浪。邱作民勇气十倍,牵过那匹白马来,自跳上去。于是在马背上,徘徊四顾很是得意地。警士们也像是战胜了革命党,欢天喜地的,簇拥邱作民走了。虽然有许多人亲眼看到秦平生进了古吹台,并不见他出去,却也并不以为奇。其实平生既是到了高阁上,他并没有遁法,也不能飞,如何走得了。当着这些警士们一齐杀到楼下的时候,他却同了郁必来手抓着檐角,一个鹞子翻身,身子倒钩在屋瓦上。到了瓦上,两个人把身子贴靠了屋檐,同作蛇行,伏在瓦沟里。那些在楼里的人,越是靠了屋脊近,越看不到屋上有人。他们这里左一阵枪右一阵枪地向上放着,平生同郁必来却暗地里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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