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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十一回 勾月走单骑窃符救友 空拳入白刃麾敌无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就是他们所说的与革命党有关系的秦大少爷。在他们说话地方的对面屋脊上,平生伏在那里,足有半小时。随后他悄悄地溜下了屋脊,顺围墙,爬过两进屋,就由墙头上翻了过去。这里正是一条冷巷子,由得他放开脚步就跑。平生到了家里,依然是翻后墙,翻了进去,进了书房,稍微休息了一下,也不脱衣服,就和衣躺在床上。只等鸡声一叫,他立刻就跳了起来,也不惊动第二个人,跑到后面花园子里去,把那四川小马牵了出来系在树上,又把一只装马料的藤簸箩放在马头下,让马去自吃。然后跳出墙去,二次又向刘道台家里跑了来。在这个时候,当然刘道台一家人,全都睡得很熟,不会想到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平生爬下了他家的墙,先溜到屋子外院墙下站着,昂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把方向看清楚,然后认定刘家的签押房就摸索了去。在那个时候,虽然施行了新政,但是那班腐旧的官僚,依然因袭着旧日的规矩,稍微有点阶级的官僚,衙里或公馆里,总设有一所签押房的。这签押房,有的是三间屋子,有的是两间屋子。像刘道台这样的人家,他的签押房,当然是三间。在每日晚上,便有自己私用的一个书班,在签押房里面的一间屋子里,临时展开了铺盖,就在木炕上睡着。因为这签押房里,除了普通来往的信件而外,重要的公文图章戳记,也都放在这里。犹如没有武装的城镇,也有几名巡吏守夜的更夫,逐晚做一种防守的表示。

  平生也是一位道台的少爷,刘家又是常来的,对于这些当然是知道的。他悄悄地踅到签押房门口,那门竟是虚掩的,推门进去,便有一种呼呼的鼾睡声。顺了那鼾声走去,一边从衣袋子里掏出手电筒微微地一晃,就看到签押房后面的一间房子里,有人卷了一床薄被睡在小小的木炕上。于是也就可以断定自己所到这间屋子是放重要文件的所在了。接着他摸索到公事桌子边,将手电筒探照了一番,发现抽屉是暗锁着的,桌子上除了信启而外,只有一大盒印泥和大小几个戳子,杂在文具里面,用电光探照着,全是不相干的东西。平生站着,踌躇了一会子,便故意在屋子里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在木炕上睡的那个人,就含糊着问道:“谁呀?”

  平生含糊着道:“大人要拿出城的通行证,快起来,开抽屉。”

  那人咿唔了一声道:“二哥你值夜班,你帮我一点儿忙吧,它就在第三只书箱下层抽屉里,钥匙在书箱头上。我昨夜打了一宿牌,熬得人七死八活。我要睡……”

  只在这句话交代过去之后,他一个翻身又睡着了。平生照着他的话,摸到了钥匙,把这只书箱子打开,见抽屉里面棉料纸印的通行证,却有一大叠。他将电筒对着通行证,细探照了一番,看年月日脚,全是对的。于是把书箱依然收好,就用了桌上现成的纸笔,一手拿电筒照着,一手拿笔在纸上写道:“通行证是我拿去了,你若是声张出来,你就有性命之忧了。中原大侠字。”

  之后就走到那木炕边,大声叫道:“喂!我这里有一张字条,在你枕头下面,明天早上,你拿起来一看就明白了。”

  那人听说有字条,便含糊问有什么事?平生道:“告诉你不得,告诉你就不灵了。”

  说着,扭转身向外就走。所幸那人以为是老二给他闹着玩的,也没有怎样地追究。平生经过二进堂屋,见墙上挂着许多高脚灯笼,又取了一盏在手,跳出院墙。一看天上星斗稀少,半勾月亮已偏西。于是他拣着小路赶快向家里奔走,到了后花园里,只见那小马拴在高柳树上,兀自精神抖擞地竖着两耳。平生先跑到书房里去,把预备好的东西都揣在身上,然后手举了亮烛的高脚灯笼,牵马由后门出来,又翻身跳进墙去,把后园门关得像平常一样,再跳出墙来,骑马就走。

  到了城门口,把灯笼举得高高的,大叫开城。城门下守城的步兵厅里,早有人出来张望,见灯笼里的蜡烛,亮晶晶的映出上面的字来,乃是开封警备道刘一行大字。便迎上前问道:“是道衙里来的吗?”

  平生先不作声,在腰里掏出那张通行证交给了他,一手举着长脚灯笼,一手拢了缰绳,很镇静地坐在马背上。那个城守兵,把通行证接过去看了一看,便道:“是的,我去禀明了哨官,替你开门。”

  平生道:“我有要紧的公事,你快一点儿,不要误了我的大事。”

  说着抖了一抖缰绳。那位城守兵,不敢多说一声,很快地叫起两个人来,开了锁将城门拉开一条缝,平生骑着马,挨城而出,缓缓地行了三五十步路,两腿一夹马腹,短鞭子连拍两下,马就飞跑而去。经过了这半夜的消磨,月亮已是越发地西坠下去,在月光下面,隐隐地露出了一个寨子,那正是十里堡。

  黄河以北的大地上,每个村庄都有寨子的。但在清朝末年,很少有土匪抢劫的事发生。因之有些寨子也整夜不闭寨门。十里堡的农人,很多人每日起早到开封城里去做小生意。为了大家起半夜的缘故,这寨子门也是不关的。平生一马到了寨门下,先把灯笼熄了,然后跳下马来,牵着马直向马老师的家里去。进了那重菜园的短墙,还不曾上前去敲门,那边大门就打开了,马老师已经开言了。问道:“是平生来了吗?我听出马蹄声了。”

  平生放了马缰绳,抢上前两步,低声道:“师父,事情紧起来了。请你赶快把张、陈二位叫起来,立刻逃走。城门一开,警备道就要派人来搜查这个寨子了。”

  马老师道:“你是怎样知道了这件事?”

  一面说着,一面携了他的手,向屋子里引了去。就是张、陈二位,也被他们说话的声音给惊醒过来了。陈先觉首先跑着迎上前来,问道:“有了什么事,我们出头好了,不能让马老师为难。”

  马老师将油灯放在桌上,头一偏道:“我姓马的是那种人吗?只有把别人的担子放到自己身上,决不肯把自己的担子,放到别人身上去的。”

  平生道:“事情也并不是陈兄所猜想的那样严重,不过警备道那一方面要派人来搜查这个寨子罢了。”

  张新杰道:“秦兄的意思,是要我们两人离开此地,那我们立刻走就是了。”

  平生道:“不忙,我们商量商量。二位要走,有两条路,一条坐火车到郑州(当时无陇海名称,由开封至洛阳一段铁路,与京汉交叉,名汴洛路。),再转京汉,到汉口去也好,到北京去也好。一条是旱道,由这里骑牲口到陈留,再绕道到蚌埠去,你们可以很痛快地回到上海了。”

  马老师道:“我看稳当一点儿,还是走旱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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