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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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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英笑道:“为什么忘了?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因为你说起了,我心里头就会难过的。喝酒喝酒,不要提了。”说着,二人坐下,继续地吃喝。 林子实请桂英来吃饭,本想多少发两句牢骚,可是一和桂英见面之后,这牢骚就减去了一半,加之自己要说的话,桂英也就全知道了,让他有口难开。这时桂英斟上一杯酒,让他们把以前的事忘了。他不但觉得忘不了,而且对了这杯酒,更觉桂英这样一个聪明而又豪爽的女子,实在可爱。只恨自己脸子长得不漂亮,年岁又大一点,所以无论怎样,得不着她。可是得不着她,也可以想起她的好处,就是她光明磊落,有爱人就有爱人,不爱你就不爱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来,这很可以减少男子们无聊的追逐,无谓的相思。 他如此想了之后,更觉得心平气和。吃了一会,就向她道:“北平这个地方,我每年总少不了来一两趟的,将来白老板出了门子以后,你的老太太那里,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找我,没有关系。” 桂英笑道:“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找你的了。这一次他们写快信打电报,把你找了来,下次还能写快信打电报把你找了来吗?” 林子实只管笑,喝了酒没作声。桂英道:“二爷决定今天走吗?” 林子实犹豫了一阵子,笑道:“就把这饭馆子当了火车站吧,你不管我哪天走,是不用送行的了。” 桂英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不送就不送吧,你一定能原谅我,二爷!你瞧过我演的《红拂传》没有?” 林子实听她突然提到这出戏上来,倒有些莫名其妙。答道:“瞧过的。白老板!你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桂英道:“那红拂和虬髯客拜别一场,不是舞了一套剑吗?” 林子实笑道:“莫不是白老板也要对我舞剑一场吗?” 桂英用嘴对墙上一努,那上面挂了一把胡琴,笑道:“二爷不是喜欢听反调吗?这里反正没外人,我自拉自唱一段,你瞧好不好?” 林子实笑道:“那太好。咱们交多年的朋友,我没有听白老板在台下唱过一句。” 桂英笑道:“惟其是这样,这自拉自唱,才是难得的了。”说着,她起身取了胡琴下来,半侧的身子坐着,调了一调弦子笑道:“行了,我唱什么呢?”说着,回过脸来,笑嘻嘻地望了林子实。他拱拱手笑道:“白老板唱什么都好的。” 桂英笑道:“那么别唱反调了,唱一段甜蜜蜜的《醉酒》吧。” 林子实道:“只要白老板赏面子,什么都行。” 桂英听他如此说,侧过脸去,果然拉着胡琴,唱了一段《醉酒》,正唱的是那“你若中了娘娘意,合了娘娘心,来朝一本奏当今”。林子实听了,不由他不神魂飘荡。桂英一回头,看他笑嘻嘻的样子,便笑道:“这个不好,咱们朋友分手,还有什么可乐的,我唱一段《起解》的反调罢。” 于是她又拉着唱了起来。唱到“但愿得与三郎得见一面”,真个回了头向林子实看了一眼。林子实那样的老实人,也就为之黯然。桂英唱完了,将胡琴向桌上一放,笑道:“不好不好。” 林子实将桌上一杯凉酒端着,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一拍手道:“白老板!劳你的驾,跟我拉一段。” 桂英眉毛一扬。笑道:“好哇,二爷唱什么?” 林子实笑道:“我唱戏有调子没有板眼。公司里人,都说我是摇板大家,那么我唱一段连环套天霸下山吧。” 桂英笑道:“那么,你把北平城当了强盗窠,我算是窦尔墩啦。” 林子实哈哈笑了。然而笑是笑了,桂英依然拉着胡琴。于是林子实对了墙站着,高声唱道:“多蒙寨主宽宏量。” 只唱了这一句,却是扫兴,有人来打岔来了。 §第十五回 如愿以偿千金博此夕 见机而作一曲话当年 林子实长歌当哭的,正唱了那句摇板,这饭馆子里的伙计在屋子外,隔了门帘子大声喊道:“林先生电话。” 林子实无论唱得怎样高兴,也不能说有了电话不去接,只得向桂英笑道:“对不住请等一等,我要去听电话。”说毕,就掀着门帘子出去了。 桂英以为他平常一般的去接电话,一会儿就回来再唱的,依然将胡琴把在怀里等着。不一会儿,他回房来了,脸上似乎更增加了一种不快。他也不说什么,立刻就叫了伙计进来,向他伸着手道:“我们的账单子呢?” 伙计去取账单子,他就伸手到怀里去掏钱。桂英将胡琴一放,用手拦着道:“二爷!怎么着!你真要会账吗?我们是多好的朋友,且不去管它,决计不能够要走的人,倒向不走的人会东。我和你讲个最后的交情,这个东由我会,算我向你饯行,你看好不好?” 林子实踌躇了一会,平白地却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们要好,也不在乎这做东不做东上。” 桂英道:“这不结了,你做东也可以,我做东也可以,为什么你就不让我做东呢?你若是记我的仇恨,你就别让我做东。要不呢?算我做朋友的和你饯个行儿,似乎你也不好意思拒绝。话是说明白了,你答应不答应,权在于你,我可不敢勉强。”说时,半侧了身子,站在林子实的前面,眼珠斜斜地望他。 林子实向来是不好意思正眼儿望着她的,现在却也不客气,向她脸上凝神看了一遍,约莫有两三分钟之久,才微昂着头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和我饯行的话,就让你和我饯行吧。刚才公司里人打了电话来,说是上海总公司里有电报来了,催我快快南下,我是决定下午这班车走的了。”说着,又叹一口气。桂英看他一会儿工夫,倒叹了三回气,明知道他心里是极端地难受,可是,为事实所限,又不便怎样去安慰他。只得装了模糊,微笑道:“这也像我从前唱戏一样,到了唱戏的时候,无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要前去。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受人家的管,这可是一件没有法子的事情。” 林子实道:“我倒不为这个。”说着,就向她拱拱手道:“多谢多谢,我就用不着再客气了。” 桂英向来也没有看到过林子实说话是这样牢骚的,一面在身上掏了钱会账,一面向他道:“你虽然是忙,也不忙在一会儿,叫伙计重沏一壶茶来,我们坐着谈两个钟头再走,你看好吗?” 林子实道:“不必了,我要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你也可以早点回家去,免得……”说着,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免得老太太不放心。” 桂英知道他是话里有话,然而没有法子去驳他,只有向着他微笑而已,林子实就将旁边茶几上的凉茶壶斟了一杯茶,先漱了漱口,然后喝了半杯,放了杯子,取下墙上挂钩上的帽子,向头上一盖,连连向桂英点头道:“再会再会!”说时,他手掀着帘子,就走出去了。 桂英走到雅座门口,手扶了门帘子,只是向着人家的后影出神,半晌,叫了伙计,将茶壶换了开水,一个人坐在雅座里,慢慢地喝着。直把一壶茶都快喝完了,猛然想着道:“我这不是无聊吗?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算怎么一回事呢?” 于是站起身来,才自回家去。 一进门,杨妈就迎到院子里来,向她低声微笑道:“张三爷那边,派了一个人来,请你过去有话说。” 桂英道:“要我过去说话。我就过去说话得了,为什么这样鬼头鬼脑的说。” 她说话的声音,倒是很高,杨妈一想,这倒怪了,难道这是王先生叫她去,她还不知道不成吗?若是知道,为什么不欢喜哩?桂英也不再说什么,一个人自走回房里去。杨妈看了她这样子,猜不出是什么情形,悄悄地自去做事。过了一会,隔壁粮食店里的伙计前来传话,说是有个姓张的打了电话来,请白老板过去一趟。杨妈迎到院子里来说是知道了,回转身来,到桂英屋子里来回话,桂英正和衣躺在床上,扯着一条毯子,盖了下半截。杨妈自言自语地道:“又睡着了,回头再说吧。” 桂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向她道:“谁睡着了?我累了,躺一会儿。” 杨妈道:“张三爷又打了电话来了,您是去与不去呢?去,就别让人家老等着,不去,也回人家一个信儿。” 桂英很坚决的样子,向杨妈道:“你去回过信,就说我不去了。” 杨妈道:“王先生不也在那里等着您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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