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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解道镜中花挥金似土 可怜闺里月吊影销魂(1)


  却说陈禹浪忽然大笑起来,吴氏母女望着都为愕然。还是陈禹浪笑着先问道:“你们信算命看相的不信?”

  吴刘氏道:“信哪。我就爱叫街上的瞎子,掐个八字儿。人的妻财子禄,哪样不是由命里注定了的。”

  陈禹浪笑道:“原先我也是这样说,现在就不对了。原来我们会馆里住了一个同乡,他就常对人说,能看相,也能算命。反正是不花钱的事,我也就请教过两次。他对我说,从今年以后,我的运气,要越过越坏了。趁着现在还是刚交坏运,你就赶快回南,到老家去吧。我也是将信将疑,没有决定。昨天他看到我当了当,又没有饭吃了。他又说我脸上的气色坏,背地里对人说,将来我非在北平讨饭不可!现在我不但没有饿死,反而得了事。那照着人家眼前形色算命看相的话,分明是势利鬼说鬼话,哪里能信?”

  这一篇话,虽是说算命的,暗中不啻句句骂了吴刘氏。吴刘氏怪不好意思的,笑着道:“走江湖人的话,本来是看风转舵,哪里找许多活神仙下凡,给人算命去。陈先生,您别走,在我们这儿吃午饭去,我这就上街去买点东西。”

  说着,提了一个小菜筐子,就出门去了。吴月卿先听了陈禹浪一番话,知道他还是怄着气,这时就笑道:“我妈的脾气,您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就是这样碎嘴子,可是她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说什么,就是这样得罪人。”

  陈禹浪笑道:“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你母亲,实在我们会馆里,真有这样一个同乡。我今天回去,倒要问他一问,现在我出门了,就是要讨饭,大概也不至于在北平讨饭,要到大名去讨饭了。”

  接上,就是哈哈一阵大笑。陈禹浪本来对吴月卿是无多大恶感的,加上吴月卿又赔了一番小心,也就出了这口怨气了。一会工夫,吴刘氏买了几包荷叶冷荤回来,让吴月卿陪着陈禹浪谈话,自己就带了老妈子到厨房里去,安排菜饭。

  陈禹浪在吴家吃饭的日子,也不少了,向来都是随便坐。今天菜饭摆上了桌,吴刘氏一定要他上座。她还解释着说:“平常咱们像家里人一样,谁也不客气。现在您要走了,见面日子短了,您总是个客,应该上座的。”

  陈禹浪一向都是陪着主人翁吃饭的,而今突然颠倒过来,倒有些难为情。然而人家既是十分的恭敬,也推却不得,只好笑道:“这样客气,我实是不敢当。等我将来有公事回来的时候,我再来道谢吧。”

  吴刘氏道:“若是您回北平来,请您先给我一封信,我一定到车站上去接您。”

  陈禹浪笑着谦逊了一番,高高兴兴地吃完一餐饭,然后告辞回会馆去。

  会馆里向来是住着两部分人,一部分是候差事的,一部分是学生。陈禹浪这会馆在南城,距离着学校远,因此会馆里都是候差事的,这些人有钱的,就听戏打小牌,来消磨光阴。无钱的,只是终日闲谈,或者下象棋,或者摸骨牌过五关。这时日都是过得腻了又腻的,找不出一个什么新鲜法子来。现在听到说陈禹浪接了一封急电,大家就料着不是他有了好机会,就是发生什么大变故,急于要打听个水落石出。据长班回来说:“他在吴月卿家里,又不曾回来,分明又不是什么急事。”

  有几个神经过敏的,认定他是有了机会,心里打算等他回来,就对他表示亲近。所以陈禹浪一走进院子,早有四个人走了出来,将他包围,先笑嘻嘻地道:“什么好消息,能公开吗?”

  陈禹浪站在院子中间,笑着沉吟了一会子,便道:“对于同乡,当然可以公开,不过会馆以外,请诸位暂守秘密。这其中有两层原因,其一是免得人家说我有了好事,就到处传扬。其二是现在外面找事的人,真是无孔不入,回头一听到我的机会不错,一定要来找我。我和刘师长,虽是至交,可是相隔多年,我也不好意思,拖泥带水,找上许多麻烦。诸位也不必看电报,让我来念吧。这一念,大家就都听见了。”

  他说过之后,在身上掏出那张电报稿子来,两手高高捧着,就高声朗诵起来。所有在屋子里的人,在陈禹浪未念完电报之先,听到他说的那一个话帽子,已经惊异起来。后来他将电报原文一读,原来是刘师长请他去,这确是一桩好事,各屋子里的人,都跑出来要看这电报。

  东边屋子里有一桌小牌,是打五十枚铜子的进花园,同时也将牌放下,一齐围着陈禹浪,问其所以然。陈禹浪道:“这刘师长原是我的老同学,在学校里,我们就拜了把子。后来他弃文就武,一步一步往上升,在天津的时候,他是常用自己的汽车接我去听戏吃馆子。自从他调到河南去了,我上北平,就分开了。要论交情,我们是不错。”

  大家听说,也就随声附和道:“自然是不错。若是没有多大交情,岂能打了急电来请您去。”

  陈禹浪笑道:“那是自然。但是照我说,我们既是老朋友,就不能用上司对待下属的办法来对待我,既然请我,就应当派一个专人来欢迎我。光凭这一道急电,不大恭敬,我还不愿意去呢。”

  大家一听这话,无不着急,都说:“那何必?那何必?我们只要有事情,人家打发一条狗来传话,我们也肯去。现在刘师长老远打了一个急电来,就算顾念交情的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哩?这年头儿,贫富之分,儿子也许不认得老子。你有这样的阔朋友,肯在你不得意的时候打电报来找了去,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了。”

  于是大家你一嘴,我一舌,都来婉劝陈禹浪俯就。同时又夸奖陈禹浪人品高尚,不是那种招之便来挥之便去的角儿。陈禹浪更是趾高气扬的神气,对人道:“依着我的脾气,我先不想去,穷死了活该。既是大家都劝我俯就,我只好去走一趟再说。到了大名,若是事情不大好,我再回北平来,也不迟。”

  大家又都劝着他,他既是打急电来请,一定有事,若是不去,还不要紧。去了又回来,那是给人家面子下不去了,这事千万使不得。

  陈禹浪故意装着还价不卖的样子,倒让住会馆的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他暗中却写了一封快信给张县长,大意说:“住在北平会馆里,正因候事不着,要南归故里。得了来电,又给我荐了一个事,正是雪中送炭。感激之处,如同再造,请转呈刘团长,弟即日登程前来,听候驱策。”

  信写好,暗中发了。可是去大名的川资,还是无着。不但是川资而已,既然前去就事,衣帽总得整齐一点。若穿着身上的衣服前去,人家还以为是来了一个过路的叫花子了。因此只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法子。有人看见,也料他是川资问题,就给他出主意,说是同乡胡铁老手上有几个钱,平常对朋友虽然不应酬,但是若说你有了事情,他就可以通融的。陈禹浪道:“他为人是悭吝的,一个钱看得磨盘大,他岂肯无故地把一笔钱给我。”

  劝的人就说:“但是我看他对有事的朋友,帮过好几回忙的。你若是把这一通电报送给他去看,他相信你真有事了,或者可以帮一点忙。”

  陈禹浪一想,虽然不见得成功,也不妨试试。因之就把那张译好了的电报稿子,交给那人,索性就烦他去说一说,那人很高兴地去了。

  不到两个钟头,那胡铁老竟坐着自己一辆破马车,自到会馆来。走到院子里,就嚷道:“陈禹浪先生,住在哪屋子里?”

  陈禹浪早在破纸窗格眼里看见他,便迎出来道:“在这里,在这里!”

  胡铁老也等不及说话,先作了两个联珠揖,然后笑道:“恭喜恭喜!现在爬上军界去,乃是一条飞黄腾达的大道。我看了这电报,非常替你高兴。这个师长,就是要做三省剿匪司令的刘师长吗?”

  胡铁老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屋子来。陈禹浪见他匆匆而来,又是言中有物,料得此来全是善意的。且不管他所问的刘师长是哪一个,尽管答应他就是。因道:“对了,正是他。铁老和他也有交情吗?”

  胡铁老道:“交情是没有,不过我很慕他的名,你老兄既是他的上客,将来也不难由你老兄从中介绍。我有一封亲笔信,相托你老兄带给他,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陈禹浪道:“可以可以!请铁老交给我,准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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