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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力疾从公媒翁中夜起 知新温故娇妾对门居(6)


  说着,眼睛瞪了赵观梅一下,然后掉转头来道:“不是说了我们二姑娘是为正吗?就是姓王的他在别处娶的几位,也是彼此不见面,谁碍不着谁。可是这两天据着人说,他把易州的那个接了来,整天地同坐在一辆汽车上,逛着吃着。今天你兄弟到戏园子里去听戏,在门口碰到了姓王的,他带那个臭娘们,一路由汽车上下来。他看见你兄弟,还要你兄弟叫那臭娘们做大姐。你兄弟糊涂,他真叫了。后来一打听,可不就是由易州接来的。据说,你妹子嫁过去,就住在那臭娘们对面,看那意思,她是来做大来了。设若做喜事的那一天,人是嫁过去了,她端起牌子来,要我们的人行见面礼,那是怎样办?还是行礼呢,还是不行礼呢?要说行礼,亲戚明友知道了,我们这两块脸儿往哪儿搁。要说不行礼,我们那孩子,她敢吗?这真委屈死了我那孩子了。”

  说到这里。嗓子一梗,眼泪抛沙一般在脸上流下来。

  赵观梅听说岳母来了,就知道不能无事,现在岳母所说正是心里拴着疙瘩的一件事,要说原已知道,恐怕岳母更不高兴,便道:“果然有这件事,我得去见见他,把话说明。他这样胡闹,我是不能答应的。”

  罗太太一人说着,已经十分伤心。赵观梅再由旁边一说,引起她一肚皮子苦水,索性放出声音,我的闺女我的儿,哭将起来。

  赵观梅看这种情形,料想睡在床上,这事不会轻易解决的,又只好慢慢儿地挣扎起来,走到堂屋和岳母抱了抱拳头道:“得啦,妈!这件事,总算我对不住您。可是我们办这件事的时候,全是为着大家好,就是您和二妹,都也是乐意的,这里面差上一点,就为着原来说了二妹嫁过去,和那些人不见面的。现在他不履行条约,要算他对不住咱们。”

  赵观梅以为这几句话,总可以把岳母安慰上一顿了。不料罗太太越说越伤心,她坐的椅子面前,地上摔了一大滩的鼻涕。

  赵太太坐在一边,也是没了主意,就对赵观梅道:“日子是这样近了,这件事,又不是可以硬抗过去的,我想你最好是到王镇守使那里去一趟,看他怎么说?你就算怕他,难道从从容容地和他讲几句客气话,他还能说什么吗。要像你这样,越是怕人,那可就越糟糕。”

  赵观梅那病黄的脸色,也就微微上了一层红晕,勉强笑道:“你这话可奇了。从前我和他是朋友,现在我和他是亲戚,他又不是我的上司,又不是我的长辈,我怕他做什么?不过大家是新亲戚,总要客气一点。况且我也屡次说了,我们都靠着人家帮忙,为将来找一条出路,掘井掘了一大半,到现在要看见水了,又搬了土,把井来垫死,那是何苦呢?”

  罗太太哭了一阵子,已经停止哭声了。听了赵观梅这话,便道:“姑爷,这可是你说的。你就靠着结成了这一门子亲,好从中捞个一官半职,就不管人家的孩子,这一份儿委屈,受得了受不了。”

  赵观梅道:“妈!你可别说这话啊。上半年我提亲的时候,我说明白了,您也是和我一样,说是要给士杰找一份差事。”

  罗太太道:“不错啊,我是这样说的啊!你还说我们静英嫁过去,可以掌二三十万家产呢。现在怎么样呢?这就靠不住了。我真冤啦。”

  说着,又哭起来。赵观梅道:“您是为了这个吗?这件事,我还是能保险的,前两天我和镇守使在一处烧烟,他还说银行里的存折子和一些公债票,现在都清理好了,只等二妹嫁过去,就把这些东西交给她掌管,人家先就预备好了,全不用咱们焦心。您倒先疑心起来了。”

  罗太太道:“这话准的吗?他说了多少钱没有?”

  赵观梅道:“他说光是现款,就有二十多万。”

  罗太太擦着眼泪,不由得笑了起来。因道:“果然一嫁过去,就掌二十多万家产呢,那倒罢了。要不然我这孩子可就委屈大了。”

  赵太太见母亲已经破涕为笑,这才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送到她面前。罗太太喝了一口茶,就对赵观梅道:“姑爷,说不得了,请你还跑一趟吧。别的什么我都不怕,就怕拜堂的时候,那娘们要出来见大小礼,那可受不了。这件事,无论如何,要请姑爷去说一声儿,不能照办的。”

  赵观梅本还想说什么,因见岳母是刚刚转悲为喜,不便多言多语,又打动了他的心事,便道:“这很不值什么,我见他一说,他就明白了。他那样的大人物,难道我们这一点困难,都体谅不了。您别焦心,让我到他那里去,和他细细地说。”

  罗太太道:“我心里搁着这件事,老是坐立不安,你既然肯去说,你就去吧,我就在你家里等你的回信。”

  赵观梅本想是静养一些时候,等到王镇守使婚礼那一天,再前去贺喜。现在罗太太是这样坐立不安的样子,说不得了,还是为人家的事,出去这么一趟。于是又坐了马车,到王镇守使办公处来。问了一问,王镇守使不在这里,到公馆去了。赵观梅明白,所谓公馆,乃是易州太太住的所在。就一马车坐到易州太太公馆里来。到了门口,就对门房说,是来见镇守使的。恰好这个门房是新来的,他并不认识赵观梅是镇守使的上客,便道:“有事请你上衙门去吧,镇守使在这儿是不见客的。”

  赵观梅道:“我和镇守使是极熟的朋友,随便在哪儿都可以会面的。”

  门房道:“镇守使是这样吩咐的,在这儿不见客,我也没有法子。”

  赵观梅看看,这是一个不明理的人,对他说也是白说,只得坐在马车上,侧着身子斜躺住,静等有个熟人来,再去通报。整等了一个多钟头,哪里有熟人来。最后还是旁边开了汽车门,放出汽车来,一会儿工夫,只见王镇守使挽着一位中年妇人,慢慢地由门里出来,这不用说,就是那位易州太太了。

  王镇守使出了门,一看到有一辆马车,拦住门停着,这就眼睛一横,要发狠骂上两句,忽然看到赵观梅推开马车门,由门里伸出一个头来,便将手对他招了一招,笑道:“原来是老赵,打电话找你,是说病了,现在怎么出来了?”

  赵观梅笑着走到汽车边下,微微地一鞠躬,笑道:“因为有几句话要和您说,您这儿贵价,是新来的,他不认识我,不让我进门。”

  王镇守使因为喜期近了,料得他这一来是有别的意思的,就一推门下车,笑道:“对不住,请里面坐吧。”

  那位易州太太见王镇守使要和赵观梅一路进去,便由车窗户里伸出个擦满了胭脂的红脑袋来问道:“嘿!走不走呢?”

  王镇守使道:“你先去吧,你到了那里,让汽车夫开车回来接我得了。”

  易州太太连连摆着头道:“我不,我不,让我一个人坐在饭馆子里什么意思呢?”

  说着,嘴又一撇道:“说媒拉纤儿的,有什么好人,倒把这种人当了上客待,哼!怪不错的呢。”

  这几句话,赵观梅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她是现在的镇守使夫人,有什么法子可以和她抗衡呢,也只好装着不知,忍受罢了。

  王镇守使似乎也觉得易州太太言重一点,拉了赵观梅的手,就向大门里跑。一直拉到了客厅里,这才笑道:“老赵,你这人做事,有时候很机灵,有时候可又很糊涂,你想当着我那位太太的面,又谈我娶太太,那怎么能够?”

  赵观梅心想,我还不曾质问你一句,你倒先骂上我了,教我怎样开口呢?当时坐下没有言语,笑着哼了一哼。王镇守使道:“我瞧你这样子,病得还很厉害似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观梅将一只手撑了腰,靠着椅子背笑道:“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日子这样近了。”

  王镇守使道:“近是近了,到了日子,我打发马车去拉人得了,那有什么要紧。”

  赵观梅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就是罗家那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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