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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力疾从公媒翁中夜起 知新温故娇妾对门居(4)


  王镇守使笑道:“好在是这里没有外人。要是有外人,这话出去多么寒碜,这样亲的连襟,倒和我来要听差不成?”

  赵观梅见他话误会了,却又不好意思分辩了,只管站着向他笑。王镇守使道:“你别把我当傻瓜,你给我做媒,你是有想头的,图走我这条路子,弄一点差事混混呢。那也是当然的,你给我做了事,我总要给你帮一个小忙。你放心,三月两月的,我一定给你找一分差事,总要对得起你这两条腿一张嘴就是了。”

  赵观梅拱手作揖道:“既是镇守使都说破了,我也不用要这一个虚面子,我也承认了,诸事都请镇守使携带携带。”

  王镇守使道:“县知事你干不干?”

  赵观梅犹豫了一阵子想道:“要说一个县知事我都不干,我这人就太不知足了。”

  王镇守使道:“下文你不必说了,我全知道。你是不是说做知县就要离开北平,你有些舍不得吗?不要紧啊!挑一个近一点儿的县缺做一做就是了。老实说,若是在我所管的地面里做知事,你只要找个得力的科长给你管着事,你还是可以在北平城里混。”

  赵观梅道:“那可真好,要是在北平城里兼差,行不行呢?”

  王镇守使笑道:“人心真没足啊!这儿事情还没有到手,那里又打算兼上差了。老赵,你好好儿地给我办差事吧,你若把事给我做得好好的,我荐你到财政部去挂一个名。”

  赵观梅一听说,嘴角几乎歪到右腮正中去,眉毛也活动起来,笑道:“我的天!要是您有那番好意,您叫我在地下打三个滚,我若是只打两个半,算对不住朋友。”

  王镇守使昂着头,望了屋子上的天花板,一阵哈哈大笑。赵观梅觉得王镇守使今天对自己是真乐意,心里好不高兴。王镇守使看他乐成这个样子,也笑道:“我姓王的就是一生都不薄待人,人家给我办了值得一百块钱的事,我准给他一百二十元。以后咱们是亲戚,随便怎么样,彼此也有个携带,你看对不对?”

  赵观梅听到他亲口认他是亲戚,乐得心痒难搔,只是发笑。王镇守使又因为吃午饭的时候到了,便留赵观梅在一处吃午饭。而且吩咐厨房里,特别地添上两样菜。赵观梅吃得高兴,也忘了自己有病,足吃了个十成饱。吃饱以后,王镇守使还要留他抽几口大烟。赵观梅拱了拱手道:“镇守使!现在我不要抽烟了,有烟赏给我抽,让过几天我媒人做成了功,就足抽一顿吧。”

  说着,给王镇守使作了几个揖,告辞而去。

  这一出门,且不回家,又第二次到罗家来说,说是王镇守使真能办事,昨天晚上起的主意,今天就把事情办了一大半。他说接二妹的那天,要特别热闹,花马车用四匹拉着。他拿一个名片出去,哪里的军乐队也借得着。不像人家马车前面,只有一班军乐队,这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至少也得来上一打。光是军乐队,那还不算为奇,前面得摆上一排军队,军队都扛着枪,上着刺刀,要在马路上走着,真让路上人看到拖了舌头出来缩不进去。罗太太听了,也不由得满脸都是笑容,因道:“那可不必。一个年轻轻儿的姑娘,让许多老总给他在前面带路,也要她搁得住啊!她有那么大造化吗?”

  赵观梅道:“您别那样说啊。现在她是大姑娘,到了那一天,她就是正正堂堂的镇守使太太。镇守使搁得住的,她也就一样搁得住。那天不但是有军队,而且军队里面还得拖上两架车轮子大炮。”

  罗太太笑道:“我的大姑爷,你真把我们当乡下人,说是没有见过世面呢。哪有个娶新媳妇儿的在花马车前面,拖着大炮的。”

  赵观梅道:“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前花轿前面,不全是摆着全副銮驾,或者半副銮驾吗?如今可用不着那个,改良的年头儿,就讲究花马车前面摆着军队和枪炮,因为现在就是这种东西最让人注意。前几个月副总统娶太太,也是这么着,花马车是十六匹马拉,除了军队不算,什么大炮机关枪坦克车全使出来了。这还不算,天上还飞着两架飞机,在半空里撒下整千整万的五色彩纸,就像下了一天五彩大雪一样。”

  罗太太道:“我们那二姑爷,有飞机没有呢?若是真来一来这个,倒还有个意思。”

  赵观梅胸脯一伸,头一昂,笑道:“有的是。您要是愿意,我就先对他说,让他去预备。”

  罗太太本也不想什么大铺张,经赵观梅这样一说,心里也活动起来。

  他们在这里谈论嫁娶时的铺张,罗静英小姐,恰坐在隔壁屋子里看小说,听到迎亲的日子,连飞机都要飞出来,心想嫁得镇守使这样一个丈夫,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听得有味,连小说也不看,只靠在椅子背上,静静地听了下去。赵观梅因为要找洋火,一脚踏了进来,连连和静英作了两个揖道:“妹妹,大喜啊!你听见没有,这事多么风光啊!”

  静英涨红了脸,站将起来,口里唧咕着几句,究竟说了什么,赵观梅却一点没有听见。他笑道:“你不用谢我了。到了将来你做了太太的时候,在镇守使面前多多栽培我两句,那也就让我感激不尽了。”

  静英笑着将身子一扭,便赶快地走开了。赵观梅拍着手呵呵大笑道:“别害臊,这是终身大事啊,二妹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若有什么要说的,趁早和我提一提,让我好去对新姑爷说。”

  静英道:“谁和你说那么些个。”

  她已走出了这里房门了,回过头来对赵观梅望了一眼,就走开了。赵观梅笑道:“一个好机灵的姑娘,真便宜了王镇守使。”

  罗太太也跟了进房来笑说道:“你一个人瞎说些什么。”

  赵观梅道:“我说天下做媒的人,都像我这一样,事就好办了。你瞧,我二妹这样的人才人家讨了去,那还不是福气。再说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嫁了一个镇守使,那也是不容易的事。”

  还要说时,眉头一皱道:“嗳哟!肚子疼得厉害。”

  说着,两手操了裤子,就向厕所里去。人走到了厕所里向下一蹲,就觉得头昏脑晕,有些爬不起来。好容易挣命似的,大解完了,方才走出厕所来,人靠着墙站了,就有点支持不住。

  还是罗太太见大姑爷去了这久,还不曾出来,就叫老妈子到茅房外面叫唤了一声。老妈子连声嚷道:“可了不得了,大姑爷这是怎么了。”

  罗太太三脚两步的跑了来,只见赵观梅脸上惨白,眼光发呆,靠定墙动也不动。罗太太走上前,摇撼着他的身体道:“姑爷姑爷,你这是怎么了”。赵观梅半晌说话不得,然后慢慢地答应着道:“我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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