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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力疾从公媒翁中夜起 知新温故娇妾对门居(2)


  他到了办公处,已经十二点钟,便让听差打电话找赵观梅来,说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和他商量,叫他接着电话就来。赵观梅正有一点不舒服,刚刚钻到床上去睡,一接王镇守使的电话,又说是有要紧事商量,哪敢怠慢,连忙穿着衣服起来。赵太太听说是王镇守使来的电话,觉得未便得罪,也是催他赶快地去。赵观梅也来不及叫套自己新置的马车,出了大门,雇了胡同口上相熟的人力车,让他加快地跑。到了办公处,一直就到王镇守使抽大烟的屋子里来。王镇守使应酬了一天,累得够了,这会子,正要抽两口烟提一提精神,烟有个半饱了,见赵观梅弯了腰先鞠着躬进来,便拿手上夹住的烟签子对他招了一招,意思是让他坐下。赵观梅一看这形势,却不十分紧张,身上先干了一把汗。王镇守使既没有开口,告诉他为什么相召,赵观梅自然也不好先问,就只得呆坐一边,安静地等着。

  王镇守使将烟抽完了,坐将起来,把烟盘子边一把茶壶拿起,嘴对嘴地,咕嘟咕嘟喝了一阵。然后笑着对他道:“我叫你来,不为别的事情,我那一件事,日子延得也很久了,我打算马上就办。那一边和我这一边的事,交给你一手去做成功。我这里给你两千块现洋,总也够了吧。”

  赵观梅听他说了一遍,丝毫摸不着头脑,只呆望着。王镇守使道:“说起不相干的事,什么你也知道。这一谈正经事,你就白瞪着两眼,你想,我还有什么大事要你办过,不就是为罗家那女孩子吗?我们说定了这久,照说,早就该娶过来了。现在我也玩笑得腻了,别让人家孩子再抱委屈。”

  赵观梅这才明白他叫自己来,是为了罗家的亲事。这也不是什么出兵救火的事,不明白他何以忽然想起,都等不及明日,半夜里打了电话来叫人,当时就笑着答复道:“这是很容易办的事。只要镇守使择定了日子,就可以办事,不用忙。”

  王镇守使道:“怎样不用忙,我就忙着要娶呢。太快了,我想也是办不好,我给你一个礼拜的限期。”

  赵观梅笑道:“我用不着要一个礼拜的期,明天就可以到罗家去说。可是人家嫁一个姑娘,总得张罗一阵。”

  王镇守使道:“我就为了罗家打算盘,才给一个礼拜的限期呢。要是就依我说,我恨不得今天说了,明天就娶,那办得到吗?”

  赵观梅哪里敢驳回他的话,只好站起来答应了几个是。王镇守使道:“我这又不讨原配的太太,做新郎也做了几回,用不着那样大大的铺张。不用得下什么喜帖,是我的熟人,我放出一句口风去,他准会来贺喜。就是罗家,他看我这边都随便,无论如何,要比身家,也比不过我,就请他那边也随便一下吧!话又说回来了,人家聘一个大姑娘,又是我这样做镇守使的好女婿,也拦不住人家风光风光,只要他那边办得不耽误,什么时候,也就随他们去办。明天上午,你到我这里来拿钱,包下一家大旅馆,什么都有了。”

  赵观梅口里答应着,心里可在计划,罗家的意思怎么样,全不知道,怎么就说得那样肯定?便道:“明天上午十一二点,我再来回镇守使的信吧!敝亲那边是好说话的,只要去通知一声,他就会赶着办的。反正聘姑娘,只要聘出去就得,论说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办。”

  王镇守使一拍大腿道:“你这话说得还像话。我想我们那位岳老太太,也没有不愿意我们这事早办成功的。要不要玩两口?”

  说着,就把烟枪拿起,向赵观梅指了一指。

  赵观梅本来不想抽烟,但是王镇守使叫抽烟,给了很大的面子,若是不抽,简直不知好歹。便躬身笑道:“镇守使先玩吧。”

  说着这话,可就慢慢地走近床边。王镇守使笑道:“抽鸦片的人,都是这样,就是请人家先玩几口,自己可就上了前了,观梅你不是没有瘾吗?怎么也把抽烟人这一套学会了。”

  赵观梅把一张年将半百的面孔,臊得有红似白。王镇守使两脚一伸,架在方凳上,就躺下了。指着对面那边道:“躺下吧!”

  赵观梅踌躇不安的,先侧了身子,面向着他,然后缓缓地睡将下去。烟枪原在王镇守使那边,就轻轻儿地拿了过来,提起烟签,先挑了烟膏子,烧上一个烟泡,插上烟斗去,顺过烟枪,递到王镇守使这边来,笑道:“还是镇守使先来一口吧。”

  王镇守使笑道:“我早说了,你只管老实的抽,还客气些什么。”

  赵观梅怕只管碰钉子碰下去,就自己先抽了,抽了两口,无论如何,要王镇守使抽下去,抽着抽着,看他很高兴的样子,又不敢先告辞,只好熬了瞌睡陪着。直等他瘾过足了,他人又迷糊过去了。

  好容易熬到四点多钟,王镇守使让尿憋醒了起来小解,因问道:“怎么样,你还没有回去吗?”

  赵观梅听说,连忙站了起来,陪笑道:“我怕镇守使还有什么话说,老早地走了,可就要耽误事。”

  他道:“我没有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赵观梅得了这道上谕,这才敢起身告辞。自己是雇车来的,回去虽没有车,也不敢张口向王镇守使要汽车坐,只是走出大门,去访那夜不收的车子。偏是这晚街上空空荡荡,不见一辆人力车,就这样一条街一条胡同,慢慢走了回去。

  这个当儿正是二十四小时内最凉的时候,赵观梅又不曾多穿衣服,寒气逼到身上,真有些抵抗不了。好容易,走了一大半的路,才遇到一辆破车。因为人已经乏了,也来不及讲多少价钱,说了地名,坐上去就让车夫拉着走。恰好遇到这车夫是个老头子,拉得非常之慢,拉了半天,还没有拉出一条长胡同。身上发冷的人,坐在半空里,让晚风一吹,身上更是冷得厉害,只管抖颤,两只胳膊,互相捧着,极力地来抗拒那冷。又坐了一截路,实在不能坐了,就跳下车来,在身上掏出一张铜子票,交给车夫,撒腿就走。可是身上越冷,脚就越发疲软,软得脚步都迈不开了。好容易走到家门口,嘴唇皮都发了紫啦。举起两只拳头,乓乓乒乒,将门一顿乱搥。搥开了门,一阵风似的,就跑进房去。赶快把衣服脱了,钻到被里去。

  赵太太已经被他惊醒,披衣站在房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受了寒了吗?”

  赵观梅在被里哆嗦着道:“太太,我……冷……冷得厉害,你给我添上一床被吧。”

  赵太太看见他突然地害了病,也有些着慌,便问道:“你怎么样了,突然间就会害了病了。”

  赵观梅道:“我实在累了,不……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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