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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爽气溢西山恰成美眷 罡风变夜色难返沉疴(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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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时,头微微抬起。何剑尘道:“快十二点钟了。” 杨杏园道:“夜深了,你带嫂子回去罢。家里还有小贝贝呢。” 说到小贝贝,嘴角微动一笑,又道:“这孩子我喜欢他,我明天要送他一点东西给他玩玩。嫂子,你回去罢,我不要紧的。” 何剑尘见他神志很清楚,料着也不要紧,就安慰了杨杏园几句,和太太一路出门。走到院子里,首先一句话,就问太太,大夫来瞧病的时候,究竟怎样说?何太太道:“照大夫说,那太可怕了,吓得我都不敢走。” 何剑尘道:“他怎样说?” 何太太道:“那大夫原和杨先生是朋友,听了脉之后,坐在外面屋子里沙发椅上,抽了两根香烟,一句话也没有说。手胳膊捧着手胳膊,呆望着杨先生屋里出神。出神一会,接上就微微的摆几下头。我看他那样子,都一点办法没有。我问有危险没有?他淡淡的说,总不至于吧?” 何剑尘道:“他都这样说,那还有什么希望?这……” 说到“这”字,不由得走路也慢了。慢慢的停住,犹豫着一会,说道:“我还看看去。” 于是复又走进房来。将衣襟上拍了一拍,笑道:“我一条新手绢,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在屋子四周看了一看,象要找什么似的。然后复又走到床面前,执着杨杏园的手道:“杏园,你保重点,我明日再来看你。” 在这一握手的时候,杨杏园见他目光注视着自己,手微微有些颤动。就是说话,声音也有些颤动不能接续。心想,他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正要问时,何剑尘已抽身走了。 富氏兄弟,就斜对面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谈闲话。杨杏园都听在耳朵里,有时很觉人家的话略嫌不对,但又不愿去驳,只是搁在心里,渐渐的就不大留意,然后不听见了。忽然眼前一亮,屋子里电灯已经亮了。床面前富氏弟兄,已不在这里,房门已虚掩着,大概他们走了,朝外带上房门了。那电灯在半夜里,电力已足,照着屋子四壁雪亮,反觉得惨白。脸朝自己写字台的后壁,那上面一幅秋山归隐图,向来不曾加以注意的,现在忽然注视起来。觉得画上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耐人寻味。就是树秒上那一行雁字,是几个都可以数清了。 看了半天的画,越无聊越是看了下去。那一带黄叶林外,一个人骑在一匹小黑驴上,好象蠕蠕欲动,要向山缝里走。以为眼花了。再看别处,只见窗纸上有几点墨迹,鼻子眼睛都有,好象人的脸。脸形的地方,有一处很象人的嘴,那嘴上下唇,竟会活动起来,原来是窗户纸被风吹得闪动着。 在这个时间,无论看什么地方,都觉得会勾起一种幻想,造出一种幻境。对了灯睡,总是不大安稳,于是翻一个身,将面朝里,不要看这些东西,免得心里不大受用。闭着眼睛,就想设法子安睡。因为想起数一二三四,可以安息,于是心里就默数着数目字。但是自一二三四数到几千,越数人越新鲜,始终没法子睡着。心里烦恼起来,朝里睡又感到太沉闷,因之更翻身向外。一向外,又会看到壁上窗户上幻起种种图案。因之一个人时而向外,时而向里,翻来覆去,一夜工夫,也不能安息。 一阵鸡啼,窗户纸就慢慢明亮,屋子里电灯,就慢慢清淡。四处市声一起,就天亮了。在这时候,只觉自己口渴,心里烦躁,嗓子里忽然一阵痒,咳嗽一声,一口痰向床下吐来。当时自己也未曾注意,一只手撑住了头,斜躺在床面前,对了窗子望着,尽管发呆。右手撑得酸了,把手放下来,又将枕头叠着,将头斜靠住。就是这样静沉睡着,不觉听到外间屋子里的钟,已敲过八下。 听差一推门进来,见杨杏园睁着双眼,清清醒醒的睡着。便问道:“杨先生,你早醒了吗?” 正问这话时,眼睛望到床面前,突然向后一缩。杨杏园看他那样子,竟是十二分惊讶。于是就跟随着他的目光,向床下看来,自己不觉“哎呀”一声。这时,床面前地板上,正留下杨杏园吐的一口痰,痰之中,有一大半是红的物质。杨杏园糊里糊涂病了几天,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现在一看吐红痰,这自然是患了肺病吐血。万不料自己极好谈卫生,竟会惹下这一种讨厌的病!心一阵惊慌,心里止不住忐忑乱跳。躺在枕头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听差见他向地板上一看,人向后一倒,就不曾作声。看那样子非常的不自然,连忙走过来一看,只见他半睁开着眼睛,紧紧闭着嘴唇。脸色白得象一张纸一般,两手撒开在被头上,一点也不会动。听差伸手一摸,竟是两只冰柱。听差吓得倒退几步,跑到院子里喊道:“大爷二爷,不好!杨先生要不好了。” 富氏兄弟,本就料到杨杏园病状不妙,但不料有这样快。一听这话,都向后院跑。富家骏由回廊上斜穿过院子,忘了下台阶,一脚落虚,向前一栽,脸正碰在一盆桂花上,青了半边,一件淡灰哔叽夹袍,半身的青苔。痛也忘了,爬起来就向里走。富家驹一只脚穿了袜子鞋,一只脚趿着鞋,一只手拿了一只黑线袜向里走。富家骥一手拉着听差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还是富家骏先到屋子里,一步走到床面前,先握住杨杏园的手,按了一按手脉,又伸手到鼻子边,探了一探鼻息。因回头对富家驹富家骥道:“不要紧,这是昏过去了。停一停,他就会好的。” 富家骏原曾一度学过医,因此大家才放下心去。听差早就打了电话去请刘大夫。过了一会,刘大夫就来了。刘大夫来时,杨杏园的形势,已经和缓许多。他听了一听脉,说道:“这是不要紧的。不过受创太深了。” 他于是注射了两针,又开了一个字条,叫听差在家里取了一瓶药水来,亲自将药水给他喝了。直等着他清醒过来,这才回去。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十点钟以后了。富氏弟兄,也不曾上课,就不断的在杨杏园屋子里闲坐。吴碧波华伯平这一班好朋友,也前后来探他的病。他见了各人,虽不能多说话,但是将一床厚被,叠着当了枕头,靠住了厚被斜躺着,还能对了人望着,听人说话。到了晚晌,又喝了一碗半稀饭。闲坐得腻了,还一定叫人给他一本书看。富氏弟兄捏着一把汗,这才放心。大家也就以为他或者从此有转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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