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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已尽黄金曲终人忽渺 莫夸白壁夜静客何来(3)


  那人听说,捧着灯,直走到胡同外面来,说道:“这里就是,这是金大爷的车子吗?”

  金大鹤眼尖,早望见是晚香玉跟包的,便跳下汽车。那人道:“您啦,今天这胡同里黑,我照着一点罢。”

  于是侧着身子举着灯往前引导,金大鹤就跟着一盏灯走。走进院子,只见左右摆着两个白炉子,上面放着拔火罐子,那浓烟标枪似的,直往上冲。下手厨房里灯火灿亮,两三个人,在那里忙得乱窜。上面那间房子里,一片笑语声,那跟包的喊道:“金大爷来了。”

  晚香玉的娘田大妈,早已将风门打开,先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我说怎么样?我说是大爷来了不是?我们这穷胡同,还有什么人在这儿按喇叭。哎哟!大爷,您仔细点儿,这屋子可没你们家茅房那样平整。又没个电灯汽灯,漆黑漆黑的,您瞧不见吧?”

  金大鹤道:“不要紧,不要紧。”

  一句未了,只听见当郎扑通两声响,倒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问道:“怎么了?”

  屋子里早有人接着笑道:“你可仔细一点,她这里满地下都安下了机关,你别象白玉堂一般,走进铜网阵去。”

  田大妈笑道:“我的大爷,你进来罢,没甚么,这又是他们刚才搬炉子添煤球,把簸箕水壶,扔在路头上,没有收好。”

  金大鹤一面走进屋里一面笑道:“富大哥太不会办事了,怎么不送田大妈几盏电灯点点。”

  富家驹道:“我不知道金大爷赏光,肯到这地方来,若是知道,我早就在这里安上‘电灯了。”

  金大鹤走进屋子,只见富家驹殷小石任黄华三人,围着铁炉子向火。屋子中间,斜摆着桌子,配着椅凳,正是等人打牌的样子。金大鹤笑道:“瞧这个样子,竟是局面都成了,只差我来呢。”

  正说话时,忽然有一样东西,往嘴里一触,回过头一看,却是晚香玉含着笑斜站在身畔,拿了一根烟卷在嘴上一碰,说道:“大爷,请抽烟。”

  说毕,擦了一根火柴,给他点上。金大鹤俯着身子,就着火将烟吸了,笑道“劳驾,田老板。”

  说时见她穿了一件枣红色的旗袍,细条的腰身,短短的衫袖,短短的领子,头分左右,挽了双髻,在后看去,露出那脖子上的短发和毫毛,乱蓬蓬地,有一种自然美。金大鹤喝了一声彩,笑道:“今晚上更美了。你们同行,穿着男子的长衣,带上男子阔边呢帽,把一种曲线美,完全丢了,我就反对。象你这种打扮,多么好。”

  晚香玉啐了金大鹤一声,说道:“什么曲线直线,别让我骂你。”

  金大鹤对着富家驹道:“你问问你大哥,有这句话没有?这‘曲线美’三个字,是不是骂人的话?”

  富家驹笑道:“你那张嘴,真是不能惹,又骂到我头上来了。”

  金大鹤本是站在晚香玉面前,于是执着她的手问道:“有这个好妹妹,你还不要吗?据我看她未必愿要你作她的哥哥呢。”

  晚香玉道:“你们说话,干吗拿我开心?”

  说着将一根火柴,按在火柴盒子磷片上,用一个指头儿一弹,弹到金大鹤脸上来,说道:“我烧你的眉毛。”

  金大鹤身子一闪,便要抓住晚香玉,田大妈却捧了一杯热茶,送到金大鹤面前,说道:“您喝茶罢,别小孩子似的闹了。富大爷他们等您半天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周旋得金大鹤坐下,早就在桌上,蒙了毡子,端出一盒麻雀牌,哗啦啦向桌上一倒,于是用手将牌搅动了一番,说道:“快动手罢,别挨了,恐怕又要闹到夜深散场。”

  晚香玉也就走到富家驹身边,将他衣服一扯道:“先是老埋怨金大爷不来,这会子人家来了,你又坐着不动,是怎么一回事?”

  富家驹便道:“来罢,来罢,我们来罢。”

  于是和着任黄华殷小石金大鹤三人坐下打牌。晚香玉就端了一个凳子,坐在富家驹身后。任黄华正坐在对面,偏着头,用眼光自桌面上向这边看来笑道:“好意思吗?我们都是单的,就是你那边是双的。”

  晚香玉道:“你们一样有相好的朋友,若嫌一个人,我们可以请来。”

  田大妈在一边笑道:“你这孩子不会说话,任先生要你看牌,你就坐过来给他看牌得了。”

  她说了这句话,听厨房里刀勺碰着响便出去了。金大鹤在桌子犄角边和任黄华头就头的说道:“怎么回事,今天这种情形,竟是开了禁了。”

  任黄华对富家驹一努嘴,笑道:“要不然,为什么这样竭诚报效。”

  金大鹤道:“报效后的程度,到了什么地步,你知道吗?”

  富家驹将手上的牌,敲着桌子道:“打牌,你们说什么,要公开说的,不许这样私下瞒着说鬼话。”

  任黄华和金大鹤,彼此都对着富家驹一笑。也不往下说什么。任黄华问晚香玉道:“你到富大爷家里去过没有?”

  晚香玉道:“没有。”

  任黄华道:“嘿!那房子真好。最好的又要算是大爷那间住房。据他们老太爷说:娶第一个儿媳,总得大大的热闹一番。新房免不了有许多人来看,自然也要办的十分美丽,我想你虽没有看过,大爷一定也对你说了的。”

  晚香玉道:“他没有对我说过。他的住房好不好,我管得着吗?”

  任黄华道:“你管不着,谁管得着?”

  晚香玉挺着脖子道:“别拿我开心了。我们是什么东西,配吗?”

  又扭头一笑。任黄华道:“你别生气,我有证据的。”

  便对富家驹道:“老富,我问你,你托我作媒没有?”

  富家驹皱眉道:“哪里来的事?你还是打牌,还是说笑话?”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一面打牌一面闹着玩,非常的热闹。

  这个打牌的意思,并非是论输赢,也不是消遣,第一个目的,就是给晚香玉抽头,因此四圈牌打下来,就有二百多块钱头钱了。田大妈不时的在桌子前后绕来绕去。便说道:“先吃饭罢,吃完饭再打,就有精神了。”

  金大鹤道:“我不能再打了,还有事呢。”

  大妈道:“早着呢,忙什么?”

  金大鹤掏出金表来一看,说道:“咦!这就十二点了。”

  田大妈道:“您那表一定不准,我看还不过十一点吧?你要有事,吃饭后只打四圈罢。”

  金大鹤道:“照你这样说,打四圈还是最少的数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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