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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满面啼痕拥疽倚绣榻 载途风雪收骨葬荒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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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道:“我们也是刚起来呢,反正还早,让您多睡一刻儿罢。” 杨杏园一看梨云,又睡得很昏沉的样子,不像晚上那样神志清楚。连忙穿起皮袍来,要了一点水,胡乱擦了一把脸,茶也没有喝,匆匆的就要走。对阿毛道:“我先回去一趟,回头我到医院里去,将房间看好,就雇汽车来接她。至迟一点钟,我准来。” 说毕,便走了出来。 谁知越忙越事多,走到家里,长班送上昨晚到的一封电报,上写着自天津发的。赶忙寻出电报号码本子,也来不及坐了,站在桌子边,弯着腰翻出来。那电报只有十五个字: “今抵津息游别墅,速来,迟则不及,惠。” 杨杏园读了这封电报,呆了。这惠字,是他惠文堂叔号中一个字,这电报是他打来无疑的。他原是一个小阔人儿,在大连一家公司里办事,只因有肺病,早就要说回南,总为事耽误了。照这封电报看来,分明是为肺病重了回家,一到天津,病势转剧,所以连电话都没有打,就打电报叫他去托付后事。只看迟则不及四个字,就可以知道情形不好。自己盘算了一会,想着他虽然是个堂叔叔,但是若病在天津,却有关山失路之叹,不能不去看看。梨云的病,虽然也丢不下,料想一两天内,也不会有变动。这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要赶上午到天津的车子,还有许多事没有办,一定来不及,就决定乘下午四点钟的快车。 计划已定,脚也没有停,他又匆匆的跑出去,要把这事和无锡老三去商量商量。坐上车去,走了几步,觉得身上有点冷,原来进屋子的时候,脱了大衣,这回没有穿出来,一摸头上,也没有戴帽子。便叫车夫,停住车子,跳下来,跑回去穿大衣戴帽子。穿戴之后,走出来要上车,一看手上,左手的手套丢了,几个大衣袋里,都摸到了,并没有。车夫看见,便问找什么。杨杏园道:“找手套。” 车夫道:“右手不有一只吗?” 杨杏园举起来道:“是呀,是一只呀,还有一只呢?” 车夫笑道:“您带上一只,捏着一只,哪里还有一只呢?” 杨杏园这才醒悟了,自己不觉笑起来。 车夫拉起车子,不一会儿又到了樱桃斜街。梨云的小房子,杨杏园是已经走熟了的,他便一直走了进去。上房里面,一个人没有,只见梨云睡在床上,身子向外,一只手放在棉被外头,拈着一小枝枯了的梅花,放在鼻子边闻着,好像正在想什么呢。 杨杏园脱了大衣,走过去,将手套拉了,用手摸着她的额角。说道:“咦!不很大烧了。你心里现在怎么样?好些吗?” 梨云眼睛望着杨杏园点点头。杨杏园顺手将她拈着的梅花,接过来一看,正是昨天清早折给她的一枝,问道:“你放在哪里?还没有扔掉吗!” 梨云用手将枕头下面摸了一摸,说道:“你拿来,还放在这底下罢。” 杨杏园当真给她又放下。这时无锡老三提着一壶茶进来了,说道:“杨老爷几时进来的,你不是说一点钟来吗?” 杨杏园道:“哎!真不凑巧,我有一个堂叔,重病在天津,今天下午四点钟,我要去看他,明天才能回来。我正要和你商量,老七还是今天就送到医院里去呢?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呢?” 梨云在床上插嘴道:“我一个人上医院里去,我是不去的。”说着一翻身往里睡了。 无锡老三道:“你看她这个小囡样子。” 杨杏园道:“我看她的病,这时候好得多,也有点起色,暂时不搬到医院里去也好。反正昨天来的那个刘大夫,是我极熟的朋友,回头我给他通个电话,请他每天来看两次。” 无锡老三道:“那末,好极了。杨老爷你坐一会,大概忙一清早,还没吃点心,家里现成的年糕,我弄一点你来吃,好不好?” 杨杏园要拦阻时,她已去了。梨云翻过身来,问道:“你今天要到天津去吗?” 杨杏园很后悔不该在她的当面说出这句话,便走上前,俯着身子要安慰她两句。梨云伸出一只手来,拨弄杨杏园马褂上的钮扣,一句不言语,眼泪汪汪的流下来。杨杏园看见她这个样子,安慰了许多话,说道:“我这一去,至迟两天也就回来了,难道就不见面吗?从前我们一两个礼拜不见面的时候也有,这又算什么呢?” 梨云喘息着道:“你不知道,我一天到晚睡在床上,腻得要死,你来谈谈说说,我心里也痛快得多。我又没有亲人……” 说到这里哼了一阵。杏园听见她这样说,替她设身处地一想,自己却不忍走。便握了她一只手,坐在床沿上。正要说话的时候,无锡老三已经端年糕进来了。杨杏园便走过来接着,胡乱吃了一点。一看手表,已经十二点钟了,想有许多事要办,不能耽搁了,赶紧回去罢。披上大衣,戴上帽子,一看梨云却睡了。想和她说两句话,又不愿将她叫醒,看见她曲着身子睡着,背脊朝外,只大半截水红绒紧身儿,全露在外面。便走了过去,将棉被轻轻的牵着,替她盖好。将她浑身的被都按了一按,这时屋子里没人,杨杏园靠着桌子,呆呆的对床上望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才别了无锡老三回去。到家之后,写了两封信,给两个报馆请假。写了一封给大夫刘子明,重重的托他,医梨云的病。各事办得小有清楚,还只两点多钟,上车站还嫌早,便决定再到梨云那里去走一转。 杨杏园主意打定,把洗换衣服钞票零用东西之类,收了一提包,坐了车子,二次再到梨云小房子里来:踏进上房来,便把提包放在外面屋里,然后走进里面屋子。只见梨云在枕头上侧着脸向里,娘姨道:“杨老爷来了。” 梨云回转头来,对杨杏园望了一望,也没说话。杨杏园伸手一摸她的脸上,又在发烧,便道:“唉!病人最是劳动不得,想是又劳动了,所以又发起烧来。” 便问阿毛道:“她的姆妈哪里去了?” 阿毛道:“她听说是前门关帝庙很灵,问签去了。” 这时,梨云在床上又翻了一个身,口里只嚷心里难过。阿毛道:“我来替你摸摸罢。” 说着便坐在床前,伸一只手进去,在梨云胸面前慢慢的抚摸。杨杏园皱着眉在房里只是踱来踱去,不住的长吁短叹。 梨云本闭着眼睛,听着他叹气,睁眼一看,只见他绕着白炉子直走,白炉子上,正放着一壶开水,便哼着道:“哎哟。你坐下罢,白急些什么,仔细泼了开水,烫了脚?!” 阿毛听了这话,歪过头来,望着杨杏园,抿着嘴笑。杨杏园不好意思,只得坐下了。忙人的日子,最容易过,这时已经三点钟了,杨杏园要赶四点二十五分去天津的快车,就应该要走。一想,瞒着她也不行,设若自己一两天不能回来,岂不叫她盼望。就老老实实把要上天津去的话,告诉了她。又说道:“你想想看,我一个阿叔,无亲无故,病在天津,几千里路外,只有我是他一个亲人,我要不去看一看他,良心上怎样说得过去?” 梨云道:“你哪一天能够回来呢?” 杨杏园道:“这个我也计算好了。我叔叔要不是十分病重,我就送他到北京来进医院,你也可以搬到一个医院里去,那末,两方面都照顾到了。况且我也有我的事,哪里能老在天津住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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