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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智母重闺防闲侦娇女 酒徒肆醉舌巧触莽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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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偷看小说的这一件事,为时不久,向来守着秘密,没有人知道。自己也觉得处处提防,不会走漏消息的。现在父亲突然地问起这件事来,事先不曾预备,倒不好怎样答复。廷栋正了面孔问道:“你弄了什么书来看?” 春华低声道:“我没有看什么新书呀,在家里的,还不是那些读的书。” 廷栋道:“你弟弟说:书上画着有人,那是什么书呢?” 春华道:“除非是那部幼学,上面有些图画,此外哪里有画图的书呢?” 廷栋虽然依旧不放心,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转了话锋道:“我今天才知道你常是不吃饭。年轻的人,正在发育,常是不吃饭,那成什么话!你勉强也得搭几口,坐下来吃!” 说着,用筷子尖指了下方的凳子,那意思就是要她坐下来。春华并没有病,勉强吃几口饭,总是可以的,现在看到父亲有点发怒的神气,不敢十分违抗,就盛了半碗饭,坐在下方吃。 这餐饭不曾完毕,只见毛三叔又是笑嘻嘻撞跌了进来,在天井里就叫道:“相公,我的事情成了,特意来跟你老报个信,明天我就搬到卡子上去住了。” 他口里说着,身子径直地向前走,又忘了过门槛,扑咚一声右脚绊着。这次他多少有一点提防,当身子向前一复的时候,他赶紧抓住了门,总算没有栽了下去。 廷栋尽管是不想笑,不由得不笑,只好将笑容一变,变成了冷笑的样子,接着就叹了一口气道:“只凭你这副冒失样子,就不应该混到饭吃,倒是李老爷有容人之量,居然用你了,李老爷派了你什么事呢?” 毛三叔道:“李老爷说:座船上还少一个打杂的,叫我在座船上打杂(内河厘局,局所在岸上,查禁偷漏,或有不便。河边舶船一只,居一部分查税之员役于其中,名日座船),一个月薪水六吊钱,伙食还是局子里的。” 廷栋道:“事情你或者做得下来。但是李小秋为什么给你荐这个事,必定是你找得他没奈何吧?” 毛三叔道:“我刚才进来,看到他还在门口散步,你不信,可以把他叫进来问。” 廷栋点着头道:“问问也好,若是他在门口,你就把他叫了进来。” 毛三叔现在被小秋抬举是做了船上打杂的,直觉得小秋是尊活佛,立刻跑到外面来直奔到小秋面前去,向他笑道:“相公请你去说话呢。” 小秋远远地站在一堵篱笆边,正对了先生家一只屋角出神。因为听到屈玉坚说过师妹正是住在那屋角下面一间屋子里呢。毛三叔突然地跑来,说是先生要见,立刻张口结舌的道:“什……什……什么事?”同时心房乱撞乱跳。 毛三叔笑道:“相公叫你去说几句话。不相干。” 小秋料是躲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他去。 廷栋家已是吃完了饭,大家散坐在堂屋里。春华听说叫小秋去了,更是不走,在父亲对面一张椅子上坐着。小秋走到天井里,心里连叫不好。先生有话不在学堂说,春华也在这里,莫非有什么事要对质的。脸上阵阵的红着,脊梁上只管出汗,一步挪不了三寸,走到堂屋里来。廷栋正了面色捧了水烟袋,老远地就把眼睛瞪着,不由得小秋心里不加紧地跳了起来。 廷栋等他走到面前,才道:“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你一番好意把毛三哥荐到卡子上去,你不怕他闹出事来,连累了你吗?” 小秋微笑道:“我想不至于吧?只要不喝酒,毛三叔为人也很精明的。” 廷栋道:“他找了你不少时候,要你来荐事吧?” 小秋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和他想法子的。因为我看到他不做庄稼,又没有别的事可做,怪可惜的。” 这几句话,最合于那慈悲老太太的口味。姚老太太扶了拐杖,坐在廷栋后面,不住地点头,表示十分赞成的意思,就向春华道:“师兄来了,端把椅子给师兄坐,你还念书呢,一点礼节也不懂。” 春华真是做梦想不到,奶奶会下这样一道御旨,立刻脸上泛起了笑容,端了一把椅子,送将过去。口里还叫道:“李师兄请坐。” 小秋连忙弯腰笑道:“师妹还同我客气。” 春华也没有跟着说什么,退后了一步。 姚老太太道:“啰!这孩子有一无二,倒一杯茶给师兄喝呵。” 春华也不知道祖母如何大发仁慈,只管叫着侍候师兄。心里加倍的欢喜之下,跑到卧室里去,将自己用的茶杯,就满满地斟上一杯,两手捧着送到小秋面前来。 小秋站起来接茶时,对她那双白如雪的手看了两眼,春华如何不懂得,低了眼睛皮微抿了嘴,在他面前站着,略停了一停。小秋是不敢多看,立刻掉转身来,在先生面前坐着。 廷栋道:“我倒没有什么话说,你去念书吧。” 小秋站起来答应是,将茶杯放在桌上,响声都没有一丝丝,叫着太师母师母,这才掉过身去,从从容容地去了。姚老太太道:“到底是做官的人家出来的儿女,总是很有礼貌的。可惜,我只有一个孙女儿,我若是有两个孙女儿,一定许配一个给他。” 廷栋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只是才华外露一点。若是现在科举没有停,秀才举人,这孩子没有什么难,再上去,就得放稳重些才成。” 姚老太太笑道:“你向来不夸奖学生好的,有这样好的学生,何不把你三房的小琴姑娘许配了他?” 春华在一边听着,不免向她祖母狠命地盯了一眼。 廷栋笑道:“他父亲来往里头,有的是千金小姐,让他们家去慢慢挑选,他为什么要跑到我们新淦乡下来对亲?” 毛三叔在一边,忍不住了,就插嘴道:“可惜我们大姑娘是有了人家了,如其不然……” 宋氏就拦住道:“毛三哥,你又喝了酒吗?别胡说了。” 毛三叔向着大家伸了两伸舌头尖,可不敢再跟着向下说去了。若在往日,谁要在许多人面前,提到婚姻大事,春华一定是红了脸,要道论人家几句的,但是今天的情形,却很特别,只是怔怔地坐在一边听着。现在大家都不说了,她这才拿了这只杯子,带着很高兴的样子,走进房去了。别人罢了,宋氏自让春华退学以来,就寸步留心她的举动,心里固然疑惑着,她必定有些别的意思。可是这一番意思,是生长在谁人身上,却还不能知道。现在看了春华对小秋这番情形,就明白了有九分九。怪不得自从学堂里来了这位李少爷以后,姑娘就不像以前那样听话,常是和上人顶嘴顶舌的。 当时,宋氏板了脸子坐在一边,只是心里盘算一阵,却没有声张出来。向毛三叔道:“你什么时候到卡子上去呢?” 毛三叔道:“我回家,就是来搬行李的。” 宋氏道:“一家就是两口人,现在两口人都在外面,你家里这些事,交给谁来管呢?” 毛三叔笑道:“家里有一口箱子,我想存在师母这里,被褥帐子,我自己要带了走,再也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就是有什么东西。我可以交给把门的铁将军去办。” 宋氏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你可不要胡来,你可引我到你家里去看看,多少我也可以和你安排一点。” 毛三叔笑道:“呵哟!那怎么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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