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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谁叫香港是人家的呢。”缇娜说。

  “都是打仗的原故,才让他们这么草木皆兵的。”张夫人道。

  “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对待友好的同胞啊。”里奥纳说。

  “我们本来早就要走了,”张夫人道,“可是你妈偏说蜥蜴皮还没弄好。”

  “你也知道你妈的脾气,琵琶,老是那么不慌不忙的。”缇娜说。

  “嗳,真是折腾人。”张夫人叹息着说,“谁想得到……!”

  “他们都问了你什么,琵琶?”缇娜气恼地说。

  琵琶拣了一部份告诉他们。

  “就跟问我们的一样嘛,里奥纳,你说是不是?”

  矮小的里奥纳·吴长了个娃娃脸,孩子气似的漂亮,拘谨得很,今天说的话已比平日多上许多。

  “吴医生,你听说过这个德国医生吗?”张夫人问道。

  “是啊,他们怎么会问起伊梅霍森医生来呢?”琵琶也说。

  “张先生本来要去找他看病的,可是他回德国去了。”张夫人道,“看他的年纪,在上海也住了三四十年了。上海的德国人运气好,不用去打仗,也没给拘禁什么的。”

  “听说他涉嫌当间谍。”里奥纳说。

  “嗳,那就难怪了,难怪他们会疑心露呢。”张夫人轻轻喊了一声。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缇娜说,“谁都能找他看病啊。”可是她的声音渐渐轻了,心虚似的。

  沉默了下来,显然是顾忌琵琶在场。

  “张先生没打电话回来?”里奥纳问道。

  “没有。”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跟她联络上。”里奥纳说。

  “这事交给张先生就对了,他人面广。”缇娜说。

  “张先生在香港这里不认识人。”张夫人道。

  “他总是个名人,不比我们。”缇娜说。

  “他当然会尽力帮忙。露那些英国朋友一个也想不起来?张先生也说我们黄面孔在这里使不上力,一定得白面孔才行。”

  “有个布雷克维少尉,可我不认识他,这事发生之后就没见过他了。”缇娜说。

  是那个英国陆军军官,琵琶心里想。

  “他要是以前不认识露,也帮不上忙。”张夫人说。

  “汉宁斯呢?可以给他发个电报。”里奥纳说。

  “没有他的地址。”缇娜说。

  “送到加尔各答他的公司去。”

  “他还在印度吗?”琵琶问道。露如果是去找他,也不奇怪。也该是个像他那样的人。

  “对,他离开上海了。”缇娜说。

  “还是可以帮她作保。”里奥纳说。

  “他要在这儿就好了。”缇娜说。

  “嗳,还是看领事怎么说吧。”张夫人说。

  “找领事就对了。”里奥纳说。

  “等张先生回来就知道了。”缇娜说。

  吴先生吴太太翩然出去了。

  下午十分漫长,张先生回来天色已经暗了。他举高一手,掌心朝外摇了摇。

  “别提了。”他赶在太太开口前道,“岂有此理。领事找了几个人,个个跟他打官腔,什么战时保安的,还说只是找她去问话,不需要请律师。”

  “他们怎么能言语都不言语一声就把人押起来?”张夫人喊道。

  “现在是打仗。”

  “跟他们打仗的人可不是重庆政府。”她指明了。

  “他们知道重庆管不了。”他恼火地朝太太嘟囔,“没有后台的中国公民算什么!”

  “张伯伯可不是默默无名啊。”琵琶道。

  “我说不上话,我有好些年没在政府任职了。”

  “可是有张伯伯在这儿。”其实她想说的是“有您作保还不够吗?”

  “我也只能据实以答,”他用讲道理的声气说,“虽然有亲戚的情份,却很少跟你妈见面,这次搭伙一道走还是因为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老实说,他们问我们的事情我们一件也不知道。”张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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