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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的纳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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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多躺一会儿罢。昨天晚上有点失眠,好在今天是星期。”秀倩在床上辗转着想。窗外树头的麻雀已经唧喳唧喳的欢迎那清秋的曦光了。她又懒懒地向外翻个腰身,无意中看见床前的那盆浅紫的菊花,昨天还开得鼎盛哪,今朝已经有几个花瓣厌厌地下垂了。好像一个病人低头沉默地站在那儿,伤感自己的憔悴一般。秀倩望着,正不知自己心里要想的是什么,忽然小妹妹从套间里撞了出来,嚷道: “姐姐,姐姐,你快起来赶,咱的大黑猫捉了个麻雀,要吃它。” “在哪里?”秀倩一面问,一面急的披衣裳。 “钻在我的床底下。”小妹妹回答。 秀倩下了床,两个人关上了门,用竿子赶了半天,那猫才松了口,放下麻雀自己跑了。小妹妹抢着拾起来放在姐姐手里,自己张着嘴皱了眉在一旁看。那小雀在秀倩手里屈了腿仰着,嘴还一张一张的像似发渴。秀倩见它的肚子上咬破了两个牙印,鲜血渍濡了肚子上的毛,就用个盒子,下面垫上点棉花,把小雀放在上面,搁在妆台上让它慢慢地苏醒去。自己洗了脸,对立镜子梳头。梳过把梳子放在妆台上去挽发。看见梳上挂着不少的褪落的头发,不觉的伸出手,把梳拿过来,像舍不得似的去一根一根的理那梳上挂的头发,此时窗上筛满了树影,屋子内充满了一种清秋寂寥的味道。昨日在人家晚饭席上无意中听到的那几句话,现在又无意中窜上心头来了。他们谈论到一位旧日的朋友张子望的事情,说他头三年本是在失望中,自甘沉沦似的,跑到南京去,胡乱的找了个女人结了婚,结婚后他老是犯神经病一般的发牢骚。现在越发厉害了,医生说恐怕他不久会发疯。大家谈起,都很可惜这个人。她听旁人这样讲,自己也不好意思去追问。回家后总想把这件事情忘了,权作没有听到一般。她懒懒地又拿起梳来,无精打采地挽起了头发,自己却又对着镜子痴坐。小妹妹进来叫她用早点,她倒吓了一跳。跟着小妹妹来到饭堂里,见妈妈同二弟都已在那里吃着了。秀倩问道: “爸爸呢?” “昨夜回来的晚,还在睡觉呢。”金太太回答。 大家无言地吃了一回饭,金太太忽问秀倩道: “你学校的薪水,应该领了吧?” 秀倩摇了摇头。二弟在一旁插口道: “我们学校的先生都要罢课啦,说是一个钱也拿不到。” 又停了一回,秀倩问她母亲道: “不是前天还有二十块钱吗?” “我算计你该领到薪水,那个钱我昨天还了白太太的账了。” “又是几时输的账?”秀倩问。 金太太只低了头吃饭不作声。又停一回,金太太问秀倩说:“昨天我在白老爷家里,他的姨太太说是今天下午要找你到他们家里去玩玩。” “小妹妹,你前天买的那本《小朋友》,看完了吗?”秀倩转过头对她小妹妹说话。 大家这样闷闷地吃过早饭,秀倩想起来还有学生的几本英文卷子要改,明天是星期一,应该发还他们了。便走到自己房里的书桌前,低下头去看卷子,可是一本还没改完,心里又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好歹挨过吃午饭,心想一定出门找个清静地方散散步去。谁想刚吃了饭,那位白家的姨太太,架着深蓝的眼镜,带着粉红的手套子,从外面踱了进来,一定要秀倩到他们家里去玩玩。说什么有位李司长,还有位钱旅长的兄弟,今天下午要到他们家里去打牌。秀倩只说昨儿夜里没睡好,今天有些头痛,不能去。那位姨太太缠了半天,才同着金太太一同走了。秀倩在窗下坐了一会,起身来到镜子前拢一拢头发,换件绒里子的厚衣。又吩咐声张妈,小妹妹醒后,别让她在院子风地里久坐。自己才出了门。停在门口的车子问“哪儿”,她信口说“中央公园”。下车后她信步走进园门。她本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好在是深秋的时候,园子里并没有几个人影儿。她顺着脚在那树下走,秋日下午的太阳斜穿过冷翠的老柏,在地上布满一片一片的金色日光。她走一回乍一抬头,看见一带半黄的垂柳,背衬着一段古城,才知道是走到公园的后身,靠近紫禁城下的御河了。她忽然想起自从前四年的一个下午同张子望在这里散步后,自己从没一个人到这边走过。转想还是到旁的地方去散步好,那身子却又不自觉地坐到临河的一张椅子上。她出神似的望那河上浮着的一片片秋柳的落叶。浮叶开处,河水清澈见底,照出天上的行云,滟漾着水下城堞的影子缓缓地飞。 前四年的旧事,仿佛禁不住又来心里走回路;那时的她才从大学毕业,年纪不过二十四岁,跳跳跑跑,爱说爱笑,看去还是一个意气发扬的青年女学生,许多人连张子望也说她简直像一个中学校小女孩子,同现在比起来直是两个人了。那天同张子望来这里散步的辰光,自己那种假痴假呆的娇态,若有情若无情的谈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有意思,怪不得他第二天回家托人向家里提亲。 “本来是一个教书的人,又不是做官,有一个家庭负担已很够,哪能再加一个呢?”她想着长长叹了口气,觉得母亲对媒人提出订婚条件供给她全家并儿女教育费真是有些过分了。接着又想到昨晚席上听的话,忽觉得通身都不舒服,好像闷在一个人太多空气不足的大厅里呼吸窒塞得难过,头目都有些昏眩的样子,她知道这毛病要犯起来,虽然不是病,却也要有好几天头痛,所以赶紧按住了念头,站起身来想回家去。这时黯淡夕阳的影子已过老柏树的顶,柏树林里一阵阵冷风袭人衣袖。 她回家后,已快是上灯的时候,等了一会儿母亲还没回来,就同小妹妹两个人吃饭,因为父亲总是不在家吃饭的,二弟是在中学寄宿,只有星期早饭午饭在家吃的。饭后小妹妹想起那只受伤的麻雀,两个人揭开看时,那麻雀已经是没有活的希望,眼半瞪着,身体已僵冷大半了。秀倩把它放下,叹口气道:“它倒死的这么容易!” 秀倩又随便拿了一本书,坐在灯下的一张软椅子上,敞开书本放在膝上,对了书望着。小妹妹对着她姐姐坐在一个小几子上。此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窗外的西风,微微地吹动地上的落叶响。小妹妹呆望了她姐姐一回,忽的问道:“姐姐,你为什么哭?” “谁哭来?”秀倩忽转醒过来,对她小妹妹辩。 小妹妹跑了过来,仰望着她姐姐的脸道:“姐姐,你是不是心痛那只小雀儿?” 秀倩摸着小妹妹的头说:“好妹妹,你去把你那本国文第三册拿来温一温,看都忘了没有?” 小妹妹跑到套间里去找到那本国文。回头的时候,看见姐姐在那书桌上看英文卷子。小妹妹坐在书桌头上去温习国文。秀倩看了一回卷子,听窗外的西风渐渐地猛起来,吹得窗都呼呼的响,想起来二弟弟的衣裳不够,今年冬天得添一件外套才好。又随手拿出家里的日用账来看。小妹妹温了一回书,忽抬头问她姐姐道:“姐姐,那只小雀死了,明天埋在院子里罢,别教黑猫吃了。”秀倩头也不抬,只在嗓子里答应了“嗯”。 小妹妹看她姐姐又像平时很正经的在那儿看账,对于她的话睬也不睬,心里纳闷道:“姐姐刚才心疼那只小雀儿,还哭来,怎么转眼又像似忘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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