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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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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 巴巴头,万万岁; 瓢鸡头①,用枪毙! ①瓢鸡头:湖南话,即女人剪短发的头。 六月的太阳火一般地燃烧着。三个老头子:四公公,李六伯伯,关胡子,坐在湖滨的一棵老枫树底下吃烟,乘凉;并且谈论着这半年来的一切新奇、动乱的时事。 四公公,那个白胡髭的最老的老头子,满面优烦,焦虑地,向那健壮的关胡子麻麻烦烦地问着,关胡子就告诉他那么一个歌儿。 “你上街回啦!总还有旁的消息吧?……” “没有。”关胡子又说,一面用手摸着他的胡髭。“不过,那姓黄的和陈灯笼的嫂子,听说会在近天中……” “近天中?……唉!可怜的小伙子!天收人啊!那个女人还怀了小孩哩!……”四公公的头颅低低地垂着,就象一只被打伤了的鹅般的,他的声音酸哽起来了。“总之,我们早就说了的:女人没有头发要变的,世界要变的哪!……” 李六伯伯揉揉他的烂眼处,一副涂满了灰尘的瘦弱的面庞上,被汗珠子画成了好几道细细的沟纹。他想开口说一句什么,但又被四公公的怨声拦阻着。 四公公是更加忧愁了,他不单是痛惜黄和梅春姐,他对于这样的世界,实在是非常担心的。七十多年来的变化,他已经瞧的不少了:前清时州官府尹的威势,反正时的大炮与洋枪,南兵和北兵打,北兵和南兵拚,他都曾见过。可是经过象目前这般新奇的变化,他却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 一阵沸热的南风,将地上的灰尘高扬了。大家将头背向湖中,一片荒洲的青翠的芦苇,如波涛般地摇晃着。 四公公到底沉不住心中的悲哀了,他回头来望着那油绿的田园,几乎哭着,说: “你看啦!黄巢造反杀人八百万,都没听说有这般冷静!一个年轻些的人都瞧不见他们了!……” “将来还有冷静的时候呢。”关胡子又老是那么夸大的,象蛮懂得般的神气,摸着他的胡髭。“将来会有有饭无人吃,有衣无人穿的日子来的啊!……” 李六伯伯将他的烂眼睛睁开了; “我晓得!要等真命天子出来了,世界才得清平。民国只有十八年零六个月,后年下半年就会太平的,就有真命天子来的!” “妖孽还多哩!”关胡子说。 “是呀,今年就是扫清妖孽的年辰呀!……”李六伯伯的心中更象有把握般的。“明年就好了。后年,就更加清平!……” “后年?唉!……”四公公叹着,“我的骨头一定要变成鼓槌子了。想不到活七十多年还要遭一回这样的殃啊!”……唉! 世路艰难了——又有谁能走过呢? 人心不古了——又有谁能挽回呢? 象梅春姐和黄他们那样的人,也许原有些是自己招惹来的吧,但,其他的呢?老头子们和年轻的人们呢?…… 一只白色的狗,拖着长长的舌头,喘息着从老远奔来,在李六伯伯的跟前停住着。它的舌头还没有舐到李六伯伯的烂眼睛上,就被他兜头一拳——击得“汪!”的一声飞逃了。 二 一切的事都象梦一般的。 在一个阴暗的潮腐的小黑屋子里,梅春姐摸着她的那大大的肚皮独自个儿斜斜地躺了一个多月。一股极难堪的霉腐的臭气,时时刻刻袭击着她那昏痛的头颅。一种孕妇的恶心的呕吐,与胎儿的冲击,使她的全身都不能够支持地,连呼吸都现得艰难起来了。 室外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高高的围墙遮蔽了天空和日月——乌黑地,阴森森地,象永远埋在坟墓中般的。只有一阵通通的脚步声和刺刀鞘的劈拍声来回地响着。一个胖得象母猪般的翻天鼻子的,凶残的看守妇,一日三通地来临视着梅春姐的饮食与起居。在走廊的两旁的前方,是十余间猪栏般的男囚室。 与其说是惧怕着自家在这一次大变动中的恶运,倒不如说是挂虑黄与那胎儿的生命的为真。梅春姐镇日地沉陷到一种深重的恐怖中了。大半年来的宝贵的,新鲜的生活的痕迹,就象那忍痛拔除的牙齿还留下着一个不可磨灭的牙根般的,深深地留在梅春姐的心里了。是一幅很分明的着色的伤心的图画呢!她是怎样地在那一夜被捉到这阴森的屋子里来的,她又是怎样地在走廊前和黄分别,黄的枯焦的颜色和坚强的慰语,其他的同来人的遭遇!…… 这般的,尤其是一到了清晨——当号声高鸣的时候,当兵丁们往来奔驰的时候,当那母猪般的看守妇拿皮鞭子来抽她的时候,这伤心的图画,就会更加明显地开展在梅春姐的面前;连头连尾,半点都不曾遗忘掉。她的全身痉挛着!因此而更加证实了她的恶运,是怎样不能避免地就要临头了。她暗中不能支持她自家地,微微地抖战着,呜咽着!…… “唉!……也许,清晨吧!……夜间吧!……唉!我的天哪!……” 然而,归根结蒂,自家的厄运,到底还不是使梅春姐惊悸的主要原因。她的这大半年来不能遗忘的新的生活,她的那开始感到有了生命的,还不知道性别的可爱的胎儿,她的黄,他的星一般撩人的眼睛!…… “唉!唉!……我的天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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