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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七公公过年(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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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又带着两个孙儿走过桥去寻活去了。七公公独自儿坐在船屋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儿子回来诉述他心中的苦痛。用着气愤的羡慕的眼光,凝视着对面的高大的洋房和汽车的飞驶;仰望着天上惨白的浮云,低叹着自家六七十年来的悲伤的命运! “入他妈妈的,还不回来!……” 非常不耐烦地低声地骂了一句。忽然,老远地有一个警察向这里跑来了。七公公吃了一惊! “你的儿子呢?” “七公公定神地一看,马上就认识了:这是上一次打儿子的耳光,要码头费的那个人。他连忙陪笑地说: “先生!早上出去的,还没有回来。” “你们为什么把船架在此地呢?上一回我不是对你们说过了吗?妈妈个入屄的!……” “是!是!先生……” “马上撤开!”警察顺手用捧棍一击,拍的一声,船篷子上立刻穿了一个碗大的窟窿!“还有,那个坪上的一堆草,也得赶快弄去!……上面有过命令的,这是叫做‘妨害卫生,有得(碍)观胆(瞻)’!……” “是!是!……”七公公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去告诉你的儿子吧!要是明朝还没有撤去,哼!……妈妈个入屄的!……” 警察先生耀武扬威地走了上去,回头还丢下一个凶恶的狡狠的眼光来! 七公公的心儿乱得一塌糊涂了,象卡著有一件什么东西急待吐出来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儿子还不回来,天色巴巴地快要黑下来了。 媳妇孙子们都回来了,马路上早已经燃上了路灯。胡乱地弄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公媳们便都把心儿吊了起来,静静地等候着儿子、丈夫的消息。 “天哪!保佑保佑我的儿子吧!他再不能象我今天早晨一样呀!……” 一夜的光阴,在严厉的恐怖中度过。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儿子福生才赤手空拳,气愤得咬牙切齿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在船头上,半晌还说不出来一句话。 “怎,怎么回来吗?”七公公战战兢兢地问。 “入,入他妈妈的!……”福生忍气地说:“没得照会,昨天晚上在公安局关了一夜!…… “菜箩呢?钱呢?……” “……”福生的眼睛瞪得酒杯那么大,摇摇头,没有作声。 “天哪!我们都活不成了哪!……” 一家人都焦急着。晚上,那个讨码头钱的警察又跑了来,福生气愤的祗和他斗了几句嘴,便又吃了他几个耳光。结果,钱没有给逼出一文来,警察先生也知道没有了办法,才恼怒地跑到那块空坪上,轻轻地擦着一根火柴,把福生的草堆子燃烧了。 等福生知道了急忙赶上去扑救的时候,已经迟了,祗剩得一堆火灰了。 七公公便更加伤心地哭叫起来: “天哪!同强盗一样哪!我们活不成了哪!……” 四 儿子没有本钱再卖小菜了;自家的香瓜子卖不成了;仅仅祗有媳妇过桥去补补破衣破袜,一家人的生活,便立刻感到艰难起来了。 福生整天地躲在船舱里面发脾气。他象着了疯似的。一天到晚,骂骂这个,又骂骂那个;从故乡的灭绝了天良的田主起,一直骂到打他耳光,关禁他,放火烧他的草堆子的丧天良的警察为止。骂得不耐烦了就把眼睛睁得酒杯那样大,仰卧在船头上,牢牢地钉住那惨白的天空,象在深深地想着一桩什么事件一样。有时候,还紧紧地捏住他那粗大的拳头,向空中乱击乱舞;或者是寻着犯了过错的孩子们捶打一顿!……这样,一天,两天……他那一颗中年人的创痛的心儿,便更加迅速地变化得令人不可捉摸了。 七公公焦急得时时刻刻想哭。尤其是看不惯福生的那种失神失态的样子,真正是使他心烦,连一点儿忍耐性也没有。他几回都想开口责骂福生几句,可是,一想到这家伙平日拼死拼活地为生活挣扎的神气,心儿便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 “多可怜啊!他,他……天老爷为什么没有眼睛呢?” 习惯地一想到天老爷有眼睛,七公公的心儿便马上壮了许多。无论怎么样,他想,好人是绝对不会饿死的,一到了要紧关头就会有贵人来扶助。譬如说:就拿这次到上海来的事情来讲吧,一到岸,没有办法,就找到了六根爷爷!…… 于是,七公公便比较地安心些了。他从从容容地跑到茶棚子里去找六根爷爷,六根爷爷表示没有办法,他不急;又跑去找小五子,小五子对他摇了摇头,他不急!不到要紧关头,是决没有贵人肯来扶助的,他想。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除了整天地吃不到饱饭以外,每个人身上的破衣破服,都已经着实地感到单薄起来了。这,特别是七公公和那个稚幼的孩子,孩子们冷起来便往破被里面钻,特别是小玲儿,他差不多连小小的脑袋儿都盖了起来。七公公终天地坐在船舱中发抖,骨子里象有一把冰冷的小刀子在那里一阵阵地刮削他的筋肉。媳妇的生意,虽然比平常好了许多了,但是,天冷,手僵,一天拼命也做不了多少钱,生活,仍旧是毫无办法的哟! “贵人为什么还不来呢?现在是时候了呀!”于是,七公公又渐渐地开始着起急来。他又跑去找六根爷爷,又跑去找小五子,六根爷爷和小五子仍旧没有替他想到办法。 孩子们,最初是闹着,叫着,要吃;随后,便躺在舱板上抱着干瘪的肚皮哇啦哇啦地哭起来。福生仍旧是一样的倔强,发脾气,寻着过错儿打孩子。福生嫂拼命地赶着做着生活!…… “天啊!难道真的要饿死我们吗?”七公公这在挨不下去了,身上,肚皮……终于,他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明天,要是仍旧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他就决定带着两个孙子,跑到热闹的马路边去讨铜板去。 单为了冬防的紧急,穷人的行动,便一天甚似一天地被拘束起来;尤其是沿日晖港一直到徐家汇一带的贫民窟,一到夜晚十时左右,就差不多不准行人往来了。 老北风,一连刮了三个整日。就在这刮北风的第三天的下午,天上忽然布满了灰黑色的寒云,象一块硕大无比的铝铁。当那寒云一层层地不住地加厚的时候,差不多把整个贫民窟的人们的心儿,都吊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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