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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捐(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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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们有稻不种,种烟苗。我们都犯了‘穷法’,所以都要捐,每亩田,正附是四十三块,还有团防的烟苗费……” “‘有稻不种’!我操他归了包堆的祖宗!他不是不肯借谷我们吗?‘烟苗’,不也是他们自己发下来的吗……” “是的!三胡髭。什么全是圈套啦,他们不发种谷,借烟苗,我告诉你,全是圈套。他要我们给他种了,他得现成。我们,我们得操他的八百代祖宗啊!……” 三胡髭闷足了一口气,脸上已经涨得通红的了。他尽量地想说出一句什么话来,可是,他说不出。他只是气,气…… 因为他的巨大的希望,眼见得又将成为泡影了。终于,他拚性命似地进了十来个字出来。 “去!我们都和这些狗入的委员算账去!” 下午,千百个人团集在乡公会的门前,由团丁和卫队们开了三四十响朝天枪,算是代替了委员老爷们的回话。 “怎么办呢?我操他的八百代祖宗。” “怎么办?”宝宗从人丛中跳了出来,“说来说去,反正都是种的这鬼鸦片烟。现在,我们已经捞不到这鬼东西的好处了,我们不如大家齐心,把它拔了起来,一股脑儿全给它毁掉,大家都弄不成,看他还能派我们的什么鬼捐鬼税。” “好,拔下来!反正大家都捞不到手了。” “不给那班忘八入的得现成!” 只有三胡髭没有作声,“拔起来”,真是可惜!但是大家都跑到田中去拔的时候,他却又没法能够阻止他们。 “真可惜啊!” 夜晚,全邓石桥的烟苗便统统倒在田土上。 四 拔去了祸根之后,全邓石桥的农民,都象是非常安心了似的。都各别的去寻找着他们自家的出路。乡公会里的委员老爷们也偷偷地溜去了,光景总该再没有什么花样出了吧。 丁娘的心绪,又同那借不到种谷时的情形一样了。焦灼而烦乱地,想不出来丝毫办法。生活差不多又已经走到了绝境了,而未来的出路仍旧是那么迷茫的。仅仅是有田,有蛮牛似的孩子,又能得到什么裨益呢? 在各种不同的刺激交集中,丁娘终于病倒下来了。然而,她还是不馁气。她还是一样地督促着儿子,指挥着儿子,做各种日常的工作。 在一个母子们闲谈的午夜。突然地,外面跑进来了一个行色仓皇的中年的男子。宝宗定神地一看——是三胡髭。 “为什么这样慌张呢?三胡髭!” “不,不,不得了!县里又派人来征什么懒……懒捐的来了。上屋的王子和,同李老大,江六师公,都给捉了去。现在还到处捉人。很多人都跑到罗罗山去了,你,你……” “什么?懒捐!?” “是的!懒捐!拔掉了烟苗的都是懒鬼,都得抽懒捐。” “抽多少?为什么这样快呢?” “没有数!见人就抓!你得赶快跑!你是发起技苗的人,你得赶快跑……要不然!……” 三胡髭象怕人追着了他似地,话还没有说完,就拔着腿子逃了。 “怎么办呢?妈!” “你!你,你赶快逃啦!” “逃?你老人家?……” “你去!你不要管我!去吧!平静了,再回来。” “我,我不能放心你,妈!……” “赶快去……” 丁娘,尽量地挥着手,样子象急得要爬起来,宝宗连忙跑上去将她扶着。 “好!妈!你睡吧!我去,我就去!你放心吧!放心吧!我,我!……” 天色已经乌黑了,远远地,有一阵嘈杂的人声,渐渐地向这儿扑来了。宝宗,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他很急速地蹈出了自己的茅棚子,准备向着罗罗山那方奔逃着。因为那儿,还有早就被赶去了的一大伙呢。 回头望望家,望望妈妈的病床,宝宗的心房象炸裂了一样。腿子抖战地,象浸在水里。他再用力地提将起来,向黑暗中飞跑着。 “妈呀!……” 第二天,全邓石桥象沉了似的。旷野里,看不到行人,看不到任何生物。除了那遍野憔悴的罂花,和一杆团防分队的大旗以外。 1934年4月6日下午十时在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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