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青年的缺点|恽代英

革命青年的缺点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一日、七日）

　　诸位同志能够不远千里，跋涉河山，跑到这里来，我相信诸位都是很富于革命性的，至少也是比较上富于革命性的青年。我这句话，并不是来恭维大家，因为大家能够到这里来，一定是因为在旧社会上饱受了一切恶势力的凌辱和压迫，或多或少，胸中总充塞有些所谓“愤郁不平之气”，不吐不快；所以才能不顾一切的毅然跑到黄埔来，不过虽然是如此，我都不敢说大家都是真正的为了革命而来的。为什么呢？大家或者要奇怪我说话是这样自相矛盾，其实我的话并不自相矛盾的。“革命”和“革命性”到底不是一件东西，虽然很容易被人混乱。“革命”仅只是一个空空泛泛的革命的观念，“革命性”乃是努力于这种观念的行为。虽然是有了这一个观念，不一定都是能跟着这个观念走的，但这个观念，毕竟是可贵的；有这个观念的人，毕竟和一般麻木不仁甘愿做旧社会的俘虏的青年们是大不相同，究竟还是有这种观念的人站在接近于革命方面的。

　　凡是到黄埔来的，脑海里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思想，因为到了革命的策源地的黄埔，所以自己觉得已经是“非常”的革命了，我们的身体像顿时受了革命的洗礼，马上就变成了洁白无疵的美玉一般，然而这种观念是错了！是完全地错了！跑到黄埔，只算是跑到了黄埔，尽多可以说是走上了革命的轨道；毕竟不是成了神，所有社会上一种的恶习惯：像“自私”、“自利”、“懒惰”、“偷闲”，好批评人家“好夸张自己”等；一般人所有的坏毛病，我们统统都有，跑到了黄埔我们还是免不了这些毛病的。这是不必讳言，而且也是不可讳言的事啊！

　　而且我们的背上，不仅是载满了社会上一般人所有之缺点，同时还要载着社会上一般人所无而为我们黄埔特有的缺点。什么是黄埔特有的缺点呢？

　　A．好讲自由——革命是为求自由的，法兰西大革命的口号是“不自由，勿[毋]宁死！”由这里很充分地可以表现出自由的神圣；好讲自由，当然不能说是毛病，不过，自由要讲得太随便了，亦容易造出来一些不正确的观念。我们要自由，我们要四万万人都自由，我们要全世界的不自由者都得到自由！所以我们不是为我们个人的自由而求自由的。假使有人以为跑到黄埔是为个人的自由，那末我便要反对他；假使真的黄埔是供给人们自由的处所，那末，我便毫不客气地要反对这所谓革命中心的黄埔了！国民政府为什么每年要拿出几百万元的款子来办理这一个学校；为什么要拿了这样多由农人的脂膏，和工人的血汗中所得来的租税来供给这一个学校；专为你们这一部分二三千人的谋享自由呢？要是四万万人都不能自由，你们没有任何权利要求比他们要自由多一分一毫。而且学校的目的和责任，是在努力于完成国民革命的工作，要革命成功，一定要一个伟大的力量：这一个伟大的力量是建筑在许多人团结的精神和统一的意志上面的。只有用这种力量才能够打破旧的一切，建设出新的一切来。但是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够造成这一个力量呢？“纪律”是惟一有效的工具。所以基于党的利益上，基于革命的利益上，我们不但不能比四万万人享受多一分一毫的自由，我们并且要绝对地遵守纪律，而不能允许有些须个人的自由，违背了党的主义，是反革命；是我们的敌人；不遵守纪律，也一样是反革命；亦一样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们要反对一切不遵守纪律的人，要同我们反对一切的违背主义的人一样的用力。

　　B．好讲平等——好讲平等的流弊，也正和好讲自由是一样。在一般受惯了压迫而不晓得革命的人们，因为神经的麻木，和感觉的迟钝的缘故，所以谈平等尚少；在黄埔号称革命的，便容易说“谁也没有权利管谁！”“大家都是在一条水平线上”。不错，在“党”的观点上，我们都是党员，自然是同在一条水平线上；但是要站在“职务”上说话时，我便是官长，你便是学生了；我便有指导你的权利，你便有服从我的义务，那便不能谈平等了。还有一个观念，是最坏的，比如在同一的错误中，因为责罚我者阶级高低的关系，而生出来服从的诚意程度上的差异，这是一个很劣的奴隶的根性。我所服从官长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什么大官我才服从他；我是因为在军纪上有服从他的义务。我在军长面前有服从的义务，在排长、区队长面前亦一样有服从他的义务只有奴隶是看人的尊卑，无势力求定他服从的态度。

　　C．好讲理想——许多人在没有跑到黄埔以前，以为黄埔是和天国一样的；谁知道到了这里，生活也不好，官长或者也不一定高明……便心灰意冷起来，甚之[至]于不愿意住下去了。我要告诉你们，黄埔并不是新村；尤其不是什么理想的社会，这里的生活天生只有现在这个环境所能容许的生活。譬如说军事或政治说教官不好，这是因为他们不过都是些从这个环境里生长出来的人；他们并不是从别一个星球里请得来的，当然不能够都使你们满意。你们虽不满意，你们又有什么把握能够找着更满意的人呢？但是你们虽然不满意人家，你们自己若不注意努力，自拔于这种环境之外，亦许将来别人会像你们不满意人家一样地不满意你的！

　　以上三件事情，本来都是很好的；但是，如果讲的不对时，却都亦非常危险。我们责备人家，同时总要自己反省自己，自己觉得学校不好，就应该努力使学校好，至少要将在我们自己身上不好的成分改好，而且又要为学校商量些切实改好的积极办法。学校是党的学校，是学生的学校：无论就党员的责任，或学生的责任上讲，都负有使学校“好”的义务。所以我们今后的工作第一是要改尽我们自己的缺点，第二是要研究怎样才能造成一个更有纪律更有团结更有力量的学校。我们要能这样奋斗，不只是专门为不负（责）任的识[批]评，才能够实现我们的国民革命，这才是我们的责任。

　　《黄埔日刊》副刊《革命之路》

　　署名：恽代英讲　刘漫天笔记

　　(1)这是恽代英为黄埔军校第四期同学的讲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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