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汉的穷谈》转录跋|恽代英

《穷汉的穷谈》转录跋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日）

　　郭沫若君此文颇痛快，所以转录以响[飨]阅者。郭君谓俄国现行的是国家资本主义，这是不错的；不过还要知道俄国是用无产阶级专政来实现国家资本主义，凡丢掉无产阶级专政而高谈国家资本主义的人，是不会能为实现马克思主义而奋斗的。郭沫若君完全了解俄国共产党是依照马克思主义做事的，至于中国共产党呢，我们在此地用不着多说，自然有事实可以证明给大家看。

　　载《中国青年》第一〇二期

　　署名：F．M．

　　附：穷汉的穷谈

　　我的朋友录光先生在孤军杂志上做了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说道：“共产党利用共产的美名，以炫惑一般无十分判别力的青年与十分不得志的穷汉”。我觉得这句话真是好，真正是盛水不漏，真正是把共产党的内容完全道穿了。怎么说呢？

　　第一，共产党信奉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要废除私有财产的，他要把社会上的产业从个人的手中剥夺过来，让大家来共他一共。所以这种主义和有产业的人是对头，换句话说，就是有钱的人是不受共产的美名炫惑的。有钱的人不受共产的美名炫惑，能受共产的美名炫惑的当然只有穷汉了。

　　而且穷汉也是有等级的，穷汉假如得志，就是说现在虽然穷，但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还能有碗饭吃，或者还能够有成为资本家希望的人，那他对反对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不消说也是反对的，不消说他也不会受共产的美名炫惑。这样能得志的穷汉既不受共产的美名炫惑，那么，受共产的美名炫惑的，当然只有不得志的，而且是十分不得志的穷汉了。

　　其次呢，共产主义既是反对私有财产的，那么在现在私产制度的天下里面，他要算是大逆不道的革命主张了。就给[和]我们民国以前，在君主的国度里要实行民主革命一样，我们知道我们的许多先烈，有许多是搅掉了自己的脑袋子，有许多至少也是亡了二三十年的命的。所以现在要在私产的国度里实行共产革命的人，失掉脑袋子的事情就算被他免掉呢，这二三十年的命是不能不让他亡的呀！自己的颈子上顶着一个替别人家建功立业的脑袋子，还要去亡二三十年的命，这又何苦来哟？人生只有这几十寒暑，养养儿来防防老，积积谷来防防饥，也就乐得马马虎虎地过去，何苦要把自己的脑袋子来作玩，弄得个妻离子散呢？所以共产的名不怕就怎样美，凡世故很深，很有判别力的人，他是不肯受他的炫惑的。这样的人多半是老人，老人不肯为他炫惑，受炫惑的当然是只有青年了。

　　但是青年也不一定就是无判别力的，有的青年刚进学堂门他就要问你毕业后的用途，他们的判别力有的比老人们还要充分。这类的人是我们所称为“老成持重”的罢，大约他在私产社会里面是十分可以得志的了。像这样的青年，他当然也不会受共产的美名炫惑的。这样的青年不会受共产的美名炫惑，那么受共产的美名炫惑的当然只有无判别力的，至少亦是无十分判别力的青年了。

　　这样看来，共产党人的材料，就只有这两种：一种是连死也不害怕的小孩子，一种是连钱也不会找的穷光蛋。但这不怕死，不要钱，这岂不是把共产党的精神谈得干干净净，把共产党人赞美到十二分了吗？中国的共产党人恐怕不见得值得这样赞美罢？

　　不过灵光先生说：共产二字是美名，这在我看来倒觉得有点不对。这共产二字实在并不甚美，不惟不甚美，而且因为他反转弄许多的误会出来。

　　我们中国的字是再简便也没有的字，我们中国的国民也是再聪明也没有的国民。只消看见一两个字便可以抵得着读破几部大书。譬如你讲自然主义是怎么样，他听见“自然”两个字便要说道：“哦，是。这是我们陶渊明的‘暂得返自然’呀！”你要讲写实主义呢，他就说写实照着实实在在的物件去写生。你要讲唯物史观呢，他就说马克斯是把人来当成物件的。你要讲共产主义呢，那自然你衣包裹的钱是该我共的，或者我衣包裹的钱提防他要来共了。唉，简单的确是简单，聪明也的确是聪明，可是可惜所谓共产主义这样东西，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共产主义的革命，决不是说今天革了命马上就要把社会上的财产来共的。共产的社会自然是共产主义者的目标，就给大同世界是孔子的目标一样。不过他们要达到这个目标决不是一步就可以跳到的，他们也有一定的步骤。我们知道马克斯是共产主义的始祖，但他说共产革命的经历便含有三个时期。第一个便是以国家的力量来集中资本；第二个便是以国家的力量来努力发展可以共的产业；第三个是产业达到可以共的地步了，然后大家才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地营共产的理想的生活。共产革命要经过这三个时期才能成功，而且这三个时期要经过多少年代，我们是无从知道，其实就是马克斯自己也无从知道。不过共产者只是努力产业集中，使他可以早日得共而已。据这样看来，共产革命的精神分明是集产，何尝是共产呢？所以共产主义又称为集产主义（Collectivism），这个名称倒还比较适当一点。你看在那第一第二的革命途中，所谓共产主义不分明还是实实在在的国家资本主义吗？并且我们还有事实来做证明，我们知道，俄国是实行着共产革命的国家，而他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施行着国家资本主义的呢。不明白此中关键的人，他以为俄国的革命是失败了，殊不知所谓共产革命的本身才本是有这样的步骤的呢。据这样说来，那么我们可以知道，所谓共产主义和现刻盛行一时的所谓爱国主义又有什么矛盾呢？然而偏偏中国的爱国主义者，不怕他的主张实际上就和共产主义并无区别，不怕他也在信奉着什么尼山的木铎，但他对于共产主义这几个字总是视如洪水猛兽一样的，我想来终怕还是这“共产”两个字的名称弄坏了事罢？为什么呢？因为一说到共产上来，人家总以为你要共他的产，或者我就要共你的产，所以弄得来一团墨黑，弄得来反对共产主义的人在实行共产主义，实行共产主义的人在反对共产主义了。

　　我说共产两个字实在并不甚美的，便是这个原故。

　　末了我再声明几句！灵光先生不必便是望文思义的图简便的聪明人，但天下也尽有这样的聪明人存在，所以我这个穷汉也免不得在此多说了一番穷话。好在我自己并不是共产党人，我也没有受过苏俄或者其他任何老板的一个片边的铜板和帮助，我想灵光先生虽然“有合众国三K党的精神”，或者总还K不到我名下来罢。

　　转载“洪水”第四期，郭沫若文

　　载《中国青年》第一〇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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