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学生的抗税运动》跋|恽代英

《山西学生的抗税运动》跋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

　　我很高兴乔刚君给我这一张稿子，因为这不仅使我们知道山西学生抗税运动的实况，并且描写在加入游行以前不知道这事原委的一个青年的心理也十分生动。山西青年能够在阎锡山高压之下，代表本省民众利益而奋斗，自然是很值得各地青年仿效的。在这件事初发动的时候，当然不能不守相当的秘密，参加这个运动的青年，当然有一部分会在事前并不能知道这事原委；然而这绝对不发生什么被人家利用的问题。除了阎锡山或是他的走狗，谁能说山西青年的抗税运动是完全受人利用，而且因为受人利用，所以做出各种犯法的暴举呢？我们与其坐看人民“哑子吃黄连”的受军阀官僚的痛苦，不如提倡山西青年这种犯法的暴举，与一般民贼搏击，捣毁他们的家宅，让我们与一般人民都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气，并且我们籍这，将他们引到有系统计划的革命运动上来。

　　载《中国青年》第一〇一期

　　署名：但一

　　附：山西学生的抗税运动

　　山西抗税运动，是因阎锡山实行房屋税（由人民估价在内扣其十分之七）流行券（即纸币也，将银元完全收回，只是纸币流行；山西一省即有纸币一千万元之多）后；人民竭力反对，有十几县人民，因急迫愤怒，联合到县署将知事逐走，亦有将知事刺死者，于是太原学生乃有大规模的抗税运动。此种运动，颇含国民革命的气味，特追忆所经历，以勉励青年为社会服务者。

　　五月十八日早晨，我才从睡乡里回来，便听见同学们在窗前吵吵闹闹；披衣出门，看见一堆人手指口说，七糟八杂的说个不了。B君在人窝里见我，便指着道：“你们看那位密斯特啊！这时才起来，真是亡国奴的现象！腐败极了！”我也没意思答他，只问：“你们干什么呢？”“快洗脸吃饭去吧，立刻就要整队出发了”！当时整队的铃也叮当的传来，肚里也不觉饥饿，揉了揉眼睛便随他们跑到操场，站好队，心想究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去，平时同学排队何等喧哗紊乱，今天怎都穿着制服这么悄静驯顺？我们四五百人随即出了校门，深碧的天空，布满了黄淡柔和的阳光，微风儿吹动了柳丝与顶上的浮云，地上如天鹅绒似的青草，荡来荡去，仿佛想教人哀怜它，救济它的样子，于是走到文瀛湖畔了，忽然听得如雷的鼓掌声，走得近了始见各校的旗帜与每人手中所执的小白旗，字样模糊也看不明显，只见无数的人在房子上栏台上及六五亩宽的场子里都密密挤满了，大约总有二三万人罢。他们见我们来时，都带出悲痛寂默的态度，作出一种悲壮的鼓掌声，欢迎我们；我们全体同学于是也参入在数万人拥挤的漩涡里。我正看西面楼上挂了一个白旗，上书“取消房屋税，中止流行券”等字，忽然楼上振铃开会了，一位青年，身容精干讲演道：“今年天旱不收，民遭涂炭，十室九空，妻子离散，而一般贪污官吏，野心不死，又招兵百万以维持地盘；行房屋税，发流行券，以刮削我们人民；学生受民众所供养而获得教育机会，岂能旁观民众之束手待毙？！吾辈今日当为全省的父老牺牲一切，与此辈民贼奋斗！”当时全场一二万人皆悄静的愤恨现于面色，又说“今天我们的工作：（1）到省议会质问，（2）到督军府请愿。”那时我心中如火烧，又如冷水浇身一样，我十二分与这个青年表同情，真有“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感想；于是整队出发，吹着慷慨雄壮进军的鼓号，在沿路上散着如白雪纷纷的传单，口里都高喊：取消房屋税流行券非达到目的不止的口号；夹道男女，跟随者塞途，呼口号时真有万籁共鸣之象。法政学校来得迟了，从后边赶来，人都拿最巧妙的话骂道：“你们这官僚的候补者今天还来么？”他们也感觉羞愧。待至省议会时，那些猪仔议员早已逃避，学生要封上大门，有个老人面胖而鬓髯苍白，出来高声嚷骂，学生以为是议长，便拉出殴打，一二万人皆拍手高喊“打……”了一阵，有人说，那是一个书记，各校学生才将他丢开。于是仍照秩序的一队一队往督军府走，不久便看见督军府门口许多卫兵了。学生到督军府时，要直冲而入，卫兵阻止，不得已，只好让各校代表进去，其余学生皆聚在门前，仍然吵吵闹闹，拥挤前进，卫兵屡次将他们推出。后来人门对着卫兵们骂：“一家就没房屋，就能因你给他作走狗不问你家征费么？”忽然前面又拥到门口去了，旁观人在后边人的均高叫：“进去……”又传来“打……”的声音！这是学生和卫兵搏战起来了，那时又听得说开枪了，一伙怕死的人，便如兔脱的闪躲在商店里，还有些不怕死的人仍旧与卫兵们用砖石作战，卫兵们乘这时候，赶紧进去关住了门。于是学生将门边挂的什么司令部公署一切等等的牌子都毁坏，由房上投在内面去了，那时我也抛了几块石头。忽然有人说：代表在这边出来了！那时人们又渐恢复了原状，代表们报告房屋税也取消了，流行券也中止了！我们都唱起凯旋歌。又有人提出要打民贼走狗贾景德（同成路督办）杨兆泰（财政厅厅长）徐一清（山西省银行老板）大家都叫“走……”，便重起旗鼓，赶到杨家公馆，杨家两门紧封，学生用拳头石头捣毁门板，一齐冲进，主人都逃了，打毁了他们的辉煌灿烂的客厅；又到贾家，亦将衣服书籍器皿，均一一毁坏，全家为之一空，大家出外欢喜畅快极了。又一齐走到徐公馆，门也是紧紧封着，我们用力拥了一下便破开了，内面比较那两家真是阔得多，什么假山啦，鱼池啦，音乐亭啦，内边陈设的物品实在是我们所罕见的，人们都指着说：“这真正我们的膏血啊！真富极了！你就不看老百姓快困了死么？！”便一齐又与他打得个落花流水；于是大家全出来成群大伙的各回各家，沿路还喊着“房屋税取消了！流行券中止了！”两边的商民都高兴的说：“这回学生闹得真痛快！实在是山西学生干政第一次！学生才给百姓出口气！不然就如‘哑子吃黄连’一样，只得死受罢了……呀……学生万岁……”。我们到任何铺家，皆欢迎我们喝茶，那时我肚里也不觉饿了，心里就和去掉千斤担的痛快。

　　乔刚[1]

　　注释

　　[1]乔刚：即薄一波同志。2005年5月1日，薄一波在《致华中师范大学的一封信》中说：“恽代英同志在早期共产党人中颇负盛名。他的坚定的革命信念，热烈的革命精神，高尚的道德情操，在当时革命青年中有口皆碑，时为之传唱。我就是深受恽代英思想影响的一个人。《向导》周报、《中国青年》，是当时我们最爱读的刊物。1925年11月，我还在《中国青年》第101期发表了《山西学生抗税运动》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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