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条约笺释|恽代英

辛丑条约笺释

　　（一九二五年九月七日）

　　此条约系一九〇一年（即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七日所定，因此年干支为辛丑，故称为辛丑条约。怎样会有此条约的呢？自从一八九八年德国占据胶州湾以后，他们的商人教士在山东横行无忌，为筑胶济铁路收买地亩，或故意妨害人民生计，或不肯公平发给价值；他们又复不领护照，遍行内地，遇矿擅凿，不问地主，动因细故伤毙人命；一般匪徒恃教会为护身符，借青岛作逋逃薮，夤夜出掠，地方官莫可奈何，德员偏袒界内或入教人民，遇案每无结果，人民愤怒所激，久有排外之心。那时正值山东有白莲教余派练习拳棒的秘密会社，名为义和团（原系八卦教之一分派，为清室所禁，改称梅花团，大刀会，红灯会等名目）自言枪炮不入，直隶山东大吏颇崇信之，清太后亦为所动，农民入团的甚为踊跃；此团势力既大，因揭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到处焚教堂，杀教民，毁铁路电线，烧西式屋宇，并入北京围攻外国使馆，杀德公使与日书记官，山西河南陕西奉天湖南浙江等处亦有排外之事，惟南方各省大吏不肯一致行动。于是英美俄日德奥意法联军破天津，入北京，联军划分管辖区域，尽掠区域内官有民有的金银宝物，杀人放火，纷乱不可名状。联军内部意见纷歧，不能久驻北京，趁战胜之威，遂强迫中国定下辛丑条约十二款，以为退兵之交换条件。此条约定立到今年九月七日，恰恰满足二十四周年；经过了二十四周年，全中国四万万人仍然还要感受由此条约所产生的种种痛苦。现在将此条约简单的笺释出来，以激励我们全中国的青年，使他们更能下一个决心，以肩负起民族革命的使命，根本撕毁此条约，如同撕毁其他一切不平等条约一样。

　　第一款　（一）德公使被害事，前奉旨派醇亲王为头等专使大臣，赴德代表清帝惋惜之意，醇亲王已遵旨起程。（二）在遇害处立碑与德公使品位相配，列叙清帝惋惜凶事之旨，书以拉丁德汉各文，中国现于遇害处所建立坊一座，足满街衢。

　　这一款包含派使立碑两事，均表示中国认罪悔改的意思；其实义和团系帝国主义的强横所激起，帝国主义者不知认罪悔改，恃其强暴，故意以此条件屈辱中国，殊为无理可恶！建立牌坊一事，德国照称德帝意旨应新设牌坊一座，请迅速办理以便立刻开工；中国照复已开工“先筑地基，其开山凿石，转运料件，在在均需时日，惟有督饬工人尽力妥速办理”，观此数语，可知德国帝国主义者常时为建一碑，对中国官吏限其克期告成，其急躁之情，非独立平等国家所能忍耐，彼亦未尝认中国为独立平等国家——欧战以后，德国帝国主义已覆亡于协约国帝国主义之手，所谓克林德碑（即辛丑所立之碑）已经曳倒，而又新立起阿谀协约国的“公理战胜”碑了！然而中国仍旧不曾得着独立平等国家的地位。

　　第二款　（一）惩办伤害诸国国家及人民之首祸，先后降旨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发往新疆，永远监禁；庄亲王载勋，左都御史英年，刑部尚书赵舒翘，均赐自尽；山西巡抚毓贤，礼部尚书启秀，刑部左侍郎徐承煜，均正法；吏部尚书刚毅，大学士徐桐，前四川总督李乘衡，均已身故追夺原官。又徐用仪，立山，许景澄，联元，袁昶，因上年力驳殊悖被害，奉谕开复原官，以示昭雪。又甘肃提督马福祥革职，俟应得罪名定谳惩办。先后降旨将上年凶惨案内承认获咎各外省官员分别惩办。（二）上谕将诸国人民遇害被虐之城镇，停止文武各等考试五年。

　　这一款一则干涉中国对于各重要官吏之赏罚，甚且迫令中国处此等人以死刑；一则禁止中国有排外事发生之各地举行文武考试。帝国主义所以如此做去，无非欲给中国朝野一个重大的打击，使知外人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果然，从这以后，二十年来几于灭绝了一切反抗外力压迫的思想，一直到最近才略有转机。

　　第三款　因日书记生被害，派那桐赴日代表清帝及国家惋惜之意。

　　这一款与第一款同一意思。

　　第四款　于诸国被污渎挖掘各坟茔建立涤垢洗侮之碑，其碑由各该国使馆督修，由中国付给估算各费：京师一带每处一万两，外省每处五千两，此项银已付清。

　　这一款与建克林德碑所用之费均系正式赔款以外之赔款，而所立之碑，无非意在使中国人永远震慑于帝国主义之淫威，因而不敢存背叛之心耳。

　　第五款　军火暨专为制造军火各种器料，降旨禁止入口二年；嗣后诸国以为仍应续禁，亦可将年限续展。

　　这一款在谋防止中国军备之整顿与扩张，亦是不许中国背叛之意。

　　第六款　允付诸国偿款海关银四百五十兆两，系各国各会各人及中国人民之赔偿总数；此四百五十兆系照海关银两市价易为金款，按诸国各金银之价易金；（一）此四百五十兆按年息四厘正，本由中国分三十九年清还。本息用金付给，或按应还日期之市价付给。（二）此欠款一切在上海办理，如后诸国各派银行董事一名，会同将本利总数收存，分给有干涉者该银行出付回执。（三）中国将全数保票一纸交付诸京各使，此保票以后分作零票，每票由中国特派官员画押。（四）付还保票财源各进款，应每月给银行董事收存。（五）承担保票财源：一新关各进款，俟前已担保各借款本利付给后余剩者；又进口货税增至切实值百抽五；加之向例进口免税各货，除外国运来之米，杂色粮面，金银，及金银各钱外，均应列入切实值百抽五货内。二所有常关各进款，在各通商口岸之常关，归新关管理。三所有盐政各借款，除归还前借款一宗外余剩。至进口税切实值百抽五，须（一）将现在估价收税凡能改者，速改为按件抽税，改税如后为估算货价之基，应以一九八七、八、九三年卸货时各货牵算价值，乃除进口税及杂费总数之市价；（二）北河黄浦两水道均应改善，中国应拨款相助。加税一层，条约签字两月后即开办，除签字后至迟十日已在途间之货外，概不得免抽。

　　这一款勒索中国四万五千万两的赔款，加上利息五万三千二百二十三万八千一百五十两，中间除因欧战曾经缓付五年，欧战以后德奥俄赔款取消以外，至今中国每年仍须付出本利一千八百万元（一九三二——一九四〇间，每年须付二千六百万元），至一九四五年为止。义和团杀戮外人可考的不过百余人，中国教民之损失无外人代为索偿之理，且所索款并无分润中国被害教民之事，如此，可知九万余万元本利之赔款，无非借端敲诈而已。复次，这一款规定本息用金付给，恰值最初数年，银价下落，补付八百四十万两始能折合赔款金额，这是赔款以外“磅亏”之损失。又规定保票财源每月归银行董事收存，将海关（即新关）附近五十里内之常关划归海关洋员管理，这使近年海关四十六处税收六千九百余万两，海关兼辖常关十九处税收四百余万两（去年海关报告册所载），完全落于外人支配之下，外国银行反能借此每月收存之巨款，以为流动资本，操纵各口岸全市的金融。至于这条约规定进口税切实值百抽五，即刻注明所谓“切实”抽税，并非按照完税时各物实在市价计算，乃以定约前五年至前两年除去完税及杂费以外之市价平均计算，则其决不能达到值百抽五之实数，彰彰甚明；而此所谓“切实”值百抽五，又不于签约后一切入口货即刻施行，只能施行于签约十日以后始从外国出口之货，此等无诚意之允诺，徒令识者切齿！乃帝国主义者更藉此要求改善天津之北河与上海之黄浦，可谓“贪欲无极”之至了！

　　第七款　定各使馆境界以为专与住用之地，并独由使馆管理，中国人民不准在界内居住，应允诸国分应自主，常留兵队分保使馆。

　　这一款将东交民巷使馆地带中国的统治权抛弃了！各国驻外使馆本应享治外法权，不受驻在国搜索侵犯；但若将使馆以外附近地带一并划归使馆管理，不许本国人民居住，且允许外人留兵队保护，这种在国都中间俨然另建一国的情形，却是中国的一大屈辱羞耻。

　　第八款　大沽炮台及有碍京师至海道之各炮台，一律削平。

　　这一款系剥夺中国之自卫权，使帝国主义随时可以侵犯中国国都。

　　第九款　中国允由诸国酌定数处，留兵驻守，以保京师至海通道无断绝之虞；今诸国驻守之处系黄村，郎坊，杨村，天津，军粮城，塘沽，芦台，唐山，滦州，昌黎，秦皇岛，山海关。

　　这一款更显明扼制中国人的死命，使永远不敢反抗。

　　第十款　中国允定两年之久，在各府厅州县将后述上谕颁行布告：（一）永禁或设或入与诸国仇敌之会，违者皆斩；（二）关于第二款各上谕，犯罪之人如何惩处之事，均一一载明；（三）上谕诸国人民遇害被虐各城镇停止文武各等考试；（四）上谕各省督抚暨有司各官，于所属境内，均有保平安之责，如复滋事伤害诸国人民之事，或再有违约之行，必须立时弹压惩办，否则该管之员即行革职永不叙用，亦不得开脱别给奖叙。

　　这一款要中国将各种重惩反抗外人的办法，宣布全国，使四万万人父诏其子，兄诏其弟，永远帖服于帝国主义铁蹄之下，勿存反叛之心。自从有这一款，中国人稍有仇视外人的组织，便都可以处死刑；（五卅运动中爱国青年听啊！倘若不努力撕毁此等昏狂的条约，你们都是帝国主义手下刀头之鬼啊！）官吏稍有保护外人未能周到之处，便都可以革职永不叙用。一八八一年美人起排西班牙人暴动，华人所受损失，美政府不负赔偿责任；然一九二三年临城土匪劫掠外人，各国除索偿三十六万余元损失外，山东督军田中玉革职永不叙用。帝国主义者无人心的惨酷压迫啊！他们何曾把中国四万万人放在眼里。

　　第十一款　允将通商行船条约内诸国视为应行商改之处，及有关通商各地事宜，均行议商以期妥善简易。第六款改善水道各节：（一）北河近由诸国派员重修，一俟天津交还后，即由中国派员与诸国所派之员会办，中国应付银每年六万两养工；（二）设黄浦河道局，所派该局各员均代中国暨诸国保守中国在沪所有通商利益，预估后二十年该局应每年支银四十六万两，此数半由中国国家付给，半由外国各干涉者出资。

　　这一款一方面是趁战胜之淫威，强迫中国照他们的意旨修改商约；一方面轻轻将北河黄浦两条水道修浚之权，放到国际共管之下去了。

　　第十二款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按照诸国酌定，改为外务部，班列六部之前变通诸国公使觐见礼节。

　　这一款直接干涉中国内政，其意无非要把外国地位提高，以压抑中国人民自尊之心。

　　（以上各款均系摘要转录，并非条约全文。）

　　由上述十二款，我们可以知道辛丑条约以后，所谓北京政府——无论是满清政府或中华民国政府——已经只是帝国主义的俘虏，帝国主义不过利用北京政府以统治中国人民而已。从辛丑条约初定立时以至现在，中国人民呻吟憔悴于帝国主义压迫之下，无从呼吁控诉以一平反其冤屈；此种亡国奴不如的命运，非血气之伦所能一朝忍受。然而我们已经忍受了二十四年了！起来罢！我们全国忍辱负重的青年！我们现在全世界反帝国主义的革命热潮之中，全世界革命的青年都祝望我们为民族解放的奋斗胜利，他们亦已经预备了与我们共同奋斗！起来罢！让我们撕毁这种昏狂的辛丑条约乃至于一切不平等条约，将他们的碎片抛弃在全世界革命的火焰中间！

　　载《中国青年》第九十三、九十四合期

　　又载1926年9月7日《黄埔日刊》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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