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知识与革命|恽代英

生活、知识与革命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三日）

　　李显衫，李熙绩，陈廷栋三君，来信说，现在都先后离了学校，而且“又都直接受腐败家庭的威逼，间接受经济的压迫”。在这种万恶的权势之下，他们自称以些微的知识，单薄的能力，想进行什么正当工作，都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有三个急迫要待解决的问题：（第一）是生活问题。他们感于一切言论行动，非招排挤，即遭压制；要想另创别种工商生活，又缺乏经济，无从进行。所以他们很感恐慌。（第二）是知识问题。自从离校以后，就处于这种种不能自由的搾压之下，欲求一点新鲜知识，得一点阳光普照于黑暗的地室中，比登天还困难些。（第三）是宣传问题。因在上述两种难关之下，所以便说不上了。

　　他们说，他们已是坠于水深火热之中了，他们受够了一切的苦痛；现在他们誓必抖擞精神，努力猛攻，非破这厚层的重围不止。

　　他们所说的是一般青年的普遍问题，所以我愿意把我答复他们的意思公布于读者。

　　第一，生活方面要受人家排挤与压制，这个原因是很简单的。我们中国在外国经济压迫之下，一国的农工业归于衰败，逼使全国的人都聚在很狭隘的政治，军事，或教育中间谋生活。中国的财政，既须每年以三分之一弱赔付给外国人，又须以三分之一强作军阀养兵之用，余剩很少的，还要除去为军阀官僚侵吞去的许多以外，这才是那些不愿意，或者够不上为军阀官僚奔走服役的人们所能分享的款子。全国很多的人，都在这样小的范围中间相竞争，如何不常有排挤我们的人呢？既有了这些互相排挤的人，他们自然对于统治阶级要极尽谄媚的能事，于是养成统治阶级惟我独尊的骄心。他们自然对于现在占据着他们所要的饭碗地位的人要极尽陷害的能事，于是养成统治阶级擅作威福的毒焰。统治阶级明知道要争着为他们作奴隶牛马的人多得很，他自然不肯饶过那些比较不肯驯服的奴隶牛马；既然如此，他如何不常有压制我们的事呢？

　　一般性急的人想脱离这样的生活，而另创一个独立的生活。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从前在武昌办书社工厂，都是这一种试验；然而都失败了。许多原来在工商界的都已为外资压倒而逃入于军政学界；我们有什么能力，可以希望还到工商界去找一个立脚地方。要救自己，只有先打倒外资的压迫，给本国产业以自由发达的机会，才能把现在聚在军政学界中间排挤争夺的人引到工商界去；我们只有到那时候，可以希望在工商界站得住脚；若不到工商界去，亦不至于为这些穷无所归的人所排挤，或受了人家压制不敢有一毫的反抗。

　　怎样打倒外资呢？要全国一致的实行国民革命。怎样能全国一致实行国民革命呢？要有各种地方各种职业中间的人去宣传革命，去把革命的民众组织起来，一直到我们有了伟大的可以有把握打倒外资的革命军，我们便所向无敌了。在未能有这样的革命军，未能有把握打倒外资以前，应当怎样呢？应当勉强居于排挤压迫的生活中，而努力从事于革命的宣传与组织的工作。这是很困难的，而且便这样亦未必能保持住自己的生活；然而这是没有法子的事，知道羞耻的人，只有因为这样多用力鞭策自己去进行革命的工作，以求自己早些脱离这样可耻的生活。想不靠革命能侥倖跳出这样水深火热之中，想靠什么人一臂之力把自己救出于这样水深火热之中，是做不到的。

　　（二）没有机会求知识，这是一切在排挤压迫的生活之中的人一定的情形，除了革命是没有法子完全解决这个问题的。在今天我亦以为我们不必求得几多知识；我们所必要的，只须能敷衍眼前的生活，而且能够为我们进行革命运动之用。为敷衍眼前生活，用书当不甚多；为预备革命知识，没有多钱买书，便择最与革命有关之书报订阅数种，悉心研究亦可。一切为炫饰博雅的无用学问，如哲学文学等，自然亦是有味；但这是一般吃饱了饭无事做的人用以寻开心的，轮不到穷苦的人们身上。我们要是羡慕这种学问，只有用全力运动革命，等到革命以后，穷苦的人们有了政权，我们大家亦可以吃几餐饱饭，吃饱了饭亦可以有研究这些无用之学的余暇时间，那时再谈到怎样求学，才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空想。

　　（三）谈到宣传问题，这却是我们今天最要努力的事。决不是说等待我们生活与求学问题解决了以后，再从事于宣传革命；当真我们不须要革命而可以解决求学与生活的问题，我们亦大可不宣传革命了。正惟无法解决求学与生活的问题，我们非革命不可，我们非宣传革命不可。我们应当隐忍于排挤压迫的生活当中，应当尽力所能研究怎样去工作革命的宣传以及宣传以后的组织工作。为学习怎样宣传组织，这不是要什么高深的哲学文学，只是要常看研究革命方法的书报——我敢介绍说，《中国青年》便是这中间之一种。自然为要能隐忍于排挤压迫中，有时宣传组织的工作，亦不能公开的。宣传组织亦本可以有时采取秘密形式；但不愿永远偷安于这种可耻的生活的人们，总不能一刻舍弃我们的宣传工作。

　　一切自己知道是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青年，你们真有冲破重围的决心么？你们要冲破重围，必须努力引起民众赞助革命，以民众的革命军队从重围中冲出来。一个人或少数人是不会有冲破重围的力量的，亦决不能希望有任何人把大家从重围中解救出来。只有重围中有伟大的革命军队，各方面都有伟大的革命军队，将来中军的命令下来，大家一致的内外夹攻，才真可以收冲破重围的效果。只有这，是惟一的我们互相救助的法子。

　　载《中国青年》第五十七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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