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问题|恽代英

生活问题

　　（一九二四年十月十八日）

　　许多人说，我们不要忙着讲什么为社会；倘若我们还不能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我们说什么为社会呢？

　　为了这样的理由，许多青年死心塌地的去做他们印板样的功课，希望多得几个一百分，便可以解决生活问题，然而虽然一百分是得着很多了，毕了业以后仍然是找不着吃饭的路径。这些青年说，这是怪我们学问太少了，能力太小了，我们须得想方法升学，再多读几年书，于是乎小学生拼命的都要升中学，中学生拼命的都要升大学，大学生拼命的都要找一个出洋的机会，在他们想来，这是为解决生活不能不做的；然而出洋的学生回来了，先便要发生生活的恐慌，更无论国内大学生，更无论一般中小学生。所以生活问题竟然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了，而且简直找不出一个解决的方法。

　　纵然不讲什么气节罢！纵然不讲什么廉耻罢！虚声下气的恳求人，奴颜婢膝的服侍人，狗苟蝇营的以与人家相周旋争竞，这便一定可以解决生活的问题么？这样的人现在亦已经太多了，然而究竟有了几个人可以不发生生活的恐慌！你去谄媚人家，殷勤人家，是没有人拒绝你的；但是你一开口找他想个方法，寻个位置，他的眉头即刻便皱起来了，他一定要说“现在的事真正不容易找啊”；再不然，他便骗骗你，说“我姑且同你留心，但是这不是一刻的事呢！”这亦难怪什么人的；那些外面排场狠大的人，本来每每是闹的空架子，他本不能为什么人找位置；何况在他一方面，谄媚殷勤他的人太多了，他亦应酬不了这多人！所以想靠谄媚殷勤人家求解决生活问题，亦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我不是不知道亦有些有学问有能力的人曾经得着过比较好的生活，或者甚至于有些仅仅是有一张高等文凭的人亦能够这样；我亦知道谄媚殷勤人家的人，亦有可以得着过比较好的生活的。但这总是少有的事罢！而且便这样的人，他们的生活，亦是常常在人家倾陷排挤的情形之下，他们费尽了心机，还是朝不保夕的；他们在得意的时候，固然亦还气象万千，但是一旦禁不起人家拼命的倾轧排挤而下了台的时候，他们自己亦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转死于沟壑。这果然值得我们羡慕么？现在人的生活，像是赌博一样：不管你有学问亦好，有文凭亦好，或者说你有交情面子亦好，总而言之，谁亦不能担保你不发生生活问题。生活问题，竟是一个没有方法解决的事。

　　有许多纯洁的青年，为生活问题困住了，他们于是向着社会发出求救的呼声；他们说“我是愿意为社会做事的，但是我总得有一个比今天好一点的生活才好；我不有更多的学识，怎样为社会呢？我不有更高的地位，怎样为社会呢？救救我罢！为要养成我能够为社会的原故，请你们救救我！”

　　好罢！倘若有人能救这些青年；倘若这些青年都可以求救而得着救济，姑且不问他们将来是不是真可以为社会做事，至少总可以减少一点社会上的惨痛的呼声。这种救济的事业，亦曾经有些菩萨心肠的人们挺身出来试做过了的，设立工读互助团，学校里添设工读免费生，但是通通都失败了。现在还有不少的青年要探听还有没有这样做好事的人呢！然而许愿还要做这样好事的人是还有的，真正在做这样好事的人我却看不见了！

　　青年的朋友们！我老实告诉你，你再不要希望有人能救济你罢！在现在的国民经济状况之下，一个人能顾得住他自己，顾得住他的妻子儿女，或者再加上父母兄弟，亦便是很不容易的了。赚钱多一点的人，又有他的必要的排场，以及他的不可免的应酬费用，才可以维持得住他自己的地位，所以实际落得他自己花用的还是很少，再加上他要过一点享乐的生活，或者是要购买许多他们所谓的“精神食粮”的图书杂志，你想他从什么地方可以会有多剩的钱来帮助朋友读书求学，至于希望他帮你找一个职业，他有多大的权力？究竟有几多职业是可以在他的支配之下？你们只知希望他们，不等于缘木而求鱼么？

　　然则你们为生活困住了，你们怎样能为社会做事呢？我告诉你，不要说什么为社会做事，你姑且只求解决你的生活问题好了。你要解决你的生活问题，只知求人家帮助是无益的，只知希望多得几个一百分以换取生活是无益的，只知希望多读书，多混两张文凭，以换取生活，亦是无益的；甚至于只知不讲气节，不讲廉耻的谄媚殷勤人家，以换取生活，亦是无益的，然则要怎样做呢？

　　第一，你们要知道生活问题之所以如此困难，是由于可做的事太少，而求事做的人太多。所以可做的事太少的原故，是因为协定关税与外国工业品的压迫，使我们的产业不能发达；同时他们打破了我们的手工业，造成了许多可以为军阀利用的兵匪，使我们常在扰乱之中，故一切事业都趋于衰败，因而容不下几多人靠这以求生活。所以求事做的人太多的原故，是因为由外人敲索赔款外债，与由军阀的浮费中饱所加增于国民的租税负担，使国民日趋于穷之，不能更像以前有许多寄生的机会，同时因外货侵入而失败坠落的小资产家及其子弟都一样的急于要谋一个生计。由这看来，外力与军阀的压迫不解除，一天只是忧虑生活问题，是不会有济于事的。

　　第二，你们要知道生活问题之所以如此困难，是我们的所谓政府，只知每年贡献巨万的款项于他们的友邦——帝国主义者，只知搜括各种国家的财源，以供他们养兵打仗的费用；他们对于一般青年的求学与谋生，看得是丝毫不关痛痒的。国家若真是人民的国家，我们要这样一个不顾我们死活的国家做什么？不先改造国家，不先想方法把国家有用的钱，为外人，军阀，官僚，绅士，所瓜分的，清理出来以为我们做有用的事却一味去向那些可怜的，或者不可靠的人，做那种叫花子样的乞怜，这是如何蠢笨的事呢？

　　现在为了我们自己的生活问题，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向这个社会的负责任者，所谓统治阶级，算账！中国是我们大家的中国，中国的钱应当让中国人大家用做有益的事，——第一件事，便是要使中国没有一个人发生生活的恐慌。这不是什么为社会啊！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为我们自己！把这些统治阶级都打倒下来罢！现在急于要解决生活问题的人多得很，让我们联合起来，以雄厚我们的实力，向那些瓜分我们各种有用的钱的统治阶级——外人，军阀，官僚，绅士——进行我们的生存竞争。

　　载《中国青年》第五十期

　　署名：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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