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人之人格”|恽代英

“江苏人之人格”

　　（一九二四年七月二十日）

　　自张君劢先生主办的自治学院经费八万元遭江苏省财政委员会否决以后，忽然发生“江苏人之人格”（此系张竞予先生在时事新报作文题目）问题。拥护自治学院的人便说，君劢先生乃“异军突起，以人范示天下”。反对的人便说“凡曾于他校习自治毕业者，皆有高尚人格，无烦君劢先生垄断此才与格”。江苏省是否待君劢先生办了自治学院，才可以有有人格的自治人才？或者江苏省已经太多了有人格的自治人才，真个无烦君劢先生费力。这倒是一个有味的值得研究的事。

　　君劢先生为人如何，因为素昧生平，不得而知。不过据我耳闻，颇有称道他的人格的；善善从长，我亦不妨假定这是真话。

　　不过便令君劢先生可以说是有人格的人，从江苏省这种的军阀议员手里，拿了八万元，希望养出些自治人才，供他们役使，却还要希望这些自治人才，都能有君劢先生一样的人格，这是可以做得到的事么？自然徐瀛陈大猷之流所谓“他校习自治毕业者，皆有高尚人格”，其所谓高尚人格，我们实在不敢领教；然而这些人的所以谈不上什么高尚人格，并不是因为他们从前少了一个像君劢先生一样的“以人范示天下”的院长，只不过因为生在这种军阀统治的江苏省，为了生活，为了妻子儿女的系累，正有不能不把饭碗问题看得比人格问题更重要的苦衷。在这样的社会中间，人人都要依附军阀，人人都要同流合污的在这种圈槛中过生活，容不着什么“异军突起”。张竞予先生说：惟其为异军突起，……所以招政客议员之猜忌，军阀财虏之嫉妒。这几句话或者是不错的。然则如君劢先生这种“以人范示天下”的人，为了“异军突起”亦免不了这种猜忌嫉妒，君劢先生便令养成了一般有人格的自治人才，为了“异军突起”，反能免于这种猜忌嫉妒么？君劢先生休矣！在军阀势力的下面，正不容有人格的人“异军突起”，所以纵令自治学院不停办，君劢先生亦至多只能造出在军阀圈槛中抢夺饭碗的人才，君劢先生自身至多能因垄断此一派人才以增高其在军阀方面虚荣的地位；至于学生的人格，恐正不能过“曾于他校习自治学业者”之所谓高尚人格，在站在高一层的人看来，终不过是一丘之貉，正无所谓“异军突起”呢！

　　而且我亦要说，假如君劢先生真是个有人格的人，君劢先生真是以人格见忌于政客议员军阀财虏，那便可知君劢先生在初何以能从他们手中得着八万元创办自治学院，其中亦大有原因了。我回忆自治学院创办之时，正是君劢先生创议伪宪由国民投票之时；以有人格的君劢先生，而发为此等论调，若非出于希图以一纸空文限制军阀苛暴的小儿的见解，那便很容易令人相信君劢先生或者有所求于军阀所以发为此言了。正在那个时间，我们看见君劢先生以八万元的经费创办江苏自治学院。我想，君劢先生，以及他的一般朋友，常有些暧昧令人不解的言行；便是宪法由国民投票之说，亦许未必是有意为军阀说话，亦许只是由于他们的不敢打破现状，总希望在现状之下想个苟安的解决的心理；然而这个提醒，定是打中了军阀的心窝了，所以军阀肯拿出来八万元的贿赂金，好助长君劢先生鼓吹国民投票的雅兴。自来守身如玉的穷措大，在军阀不敢以非义相干；然而军阀亦自有收买的法子，那便是拿出一部分钱来，让他去创办他所认为应办的事。八万元的自治学院的经费，我想或者就只是这一回事罢！倘若是这样，那便无怪今天又会设法取消了。一部猪宪法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废纸，国民投票之说只好令人嗤之以鼻，那便君劢先生还有什么可以帮助军阀的呢？既无以帮助军阀，自治学院的八万元自然亦用不着给君劢先生了。

　　章行严先生怪自治学院问题，教育名流默无一言，这又是书生之见了。黄炎培、沈恩孚辈近来方曲意承欢于军阀议员，助其迷惑士流，扑灭正气；惟其如此，所以“吴淞某私立大学岁取国库补助费数倍于自治学院，且有余裕转而移赠于某职业学校”。（均见张竞予先生文）此等人更不希望“以人范示天下”，但能免于猜忌嫉妒，可以常保此分肥之地位，亦便够了。他们哪里还管得自治学院什么事情呢？其实智识阶级永远是可怜的，他们但没有打破现状的决心，他们便只有依阿取容于军阀议员，以维持他们自己的地位与他们的所谓“事业”。所以黄炎培、沈恩孚等的默无一言，亦是很可以哀怜的；他们还需要他们的“数倍于自治学院”的“国库补助费”，他们敢说什么呢？

　　我劝君劢先生醒醒罢！既不肯依阿取容，又不敢打破现状，却要希望什么“异军突起”，我看亦只是自寻苦恼，自讨没趣而已。

　　载《国民日报》副刊《评论之评论》第十八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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