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做小学教师？|恽代英

怎样做小学教师？

　　——答谢瑞麒君（一九二四年三月一日）

　　你们现在为了生活的原故，不能不到比较偏远的地方，去充当小学教师，这自然亦不是什么可以懊丧的事。在这种世界，人总是要卖他的身子，去谋自己与家庭的生活费用；卖给人家做小学教师，与卖给人家做大学教授，有什么两样呢？

　　你说倘若款项稍足，同事又彼此了解，小学教育亦许于社会有影响，这自然是不错。但是在今天这都是梦想啊！现在的款项，须供军人搜括，要供官吏侵吞，要供劝学所校董们中饱，剩余的便归教职员们瓜分，有什么钱可以为学生办正经事务呢？至于同事，都是为了饭碗位置号召来的；人的品性才学，本亦应彼此不能一致，何况有饭碗问题在中间挑唆离间他们呢？

　　你问小学管理应严抑应宽，这我毫不怀疑的答应你，自然是应宽——应放任而随时加以诱掖指导。绝对的任放，要教育者何用？所以诱掖指导的功夫，一定不可少，严重的惩罚，不能使人改过失，只能使人隐匿过失。你不记得么？当我们在校时，我还稍干涉你们吸烟，但你们背着我总不肯改。后来在成都相处不过月余，我全不问你们，你们却自己要改了。现在你是怎样我不能晓得，然即此已见放任而随时加以诱掖指导，功用比严重惩罚总要大些。

　　你说放任了“学生简直无所恐畏而有时不信仰”，恐畏的信仰，使教师学生以鬼脸相向，要他有何用处？不过你说放任了便管不住学生，这的确是设备苟简的小学，教授无兴趣，课余又无相当娱乐，所不能免的毛病。你又说“一些老先生们也不愿意，以为失了教师底尊严”，这亦是一个实际的困难问题。

　　小学原是为儿童办的，不是为老先生办的。然而这只是“理想的话”，老先生不愿意，他们可以使我们办不成小学。本来儿童在放任的教育之下，是不能十分整齐静默的，而且免不了常常露现出来许多过误。这不是很该应的么？儿童要自由活泼的生长；在这种生长的时候，他自然免不了有些过误，如苗生的时候有良莠一样。然而老先生不耐烦，他们以为不好看。他们不懂人事，却喜欢自炫其无所不知的聪明，于是一般小学教师只好杀死了儿童的生长天机，以博老先生们的欢心。这便是我常说的：小学教师虽说是要吃饭呢，实际他们正在“吃人”。知道几多儿童的生长天机，被他们“吃”了啊！

　　我不能怪你们要吃饭，我不能不劝你们表面上少不了敷衍一下那般老先生；但是我劝你亦要少“吃”些小兄弟的骨与血才好。我的意思，你亦不必太宽了，总要你维持得住校内的秩序，使老先生看了可以将就去得；但是你亦不应太严了，不应因自己不耐烦诱掖指导，靠惩罚为惟一施教的工具。体罚是否应当用呢？我真不敢说。不过我以为教师若肯多用心用力到小学生身上，若知道惩罚不能使人改过，只能使人隐匿过失，他们终不肯常乞灵于任何种的惩罚法罢！

　　然而小学教师只知道用力量到小学生身上，亦究竟太无聊了。今天横竖办不了好的小学教育，而且小学生便得着你们一四年好的小学教育，他们长大了至多亦只三五人可以有用。我以为你们真愿为社会呢，你们应当照下列的标准做事：

　　（一）注意少数优秀的学生　我所谓优秀的学生，是指他感情活泼的，或资质聪明的，或意志强固的，这都是可造之才。普通教师只知爱聪明的儿童，他们以感情活泼为轻浮，以意志强固为执拗，所以他们只养出一般淡漠软弱的才子，或者竟只是狡猾善变的滑头。学生中可以成就的人总不能多的。但是这少数人值得我们特别注意，要保全他们的长处，亦要纠正他们的短处，使他们成为完全的人。

　　（二）不给坏影响于全体学生　我以为不必太多用力去对付比较没有希望的学生，但我以为亦决不应给了他们坏的影响。我们不应当使他们自己觉得是没有希望，不应当用伤害感情或摧残天机的惩罚，使他们终身吃亏。我们纵然预料他们没有希望，然而终要让他们有向上的兴趣与机会。

　　（三）留出余暇读有关社会改造的书报　照上两条标准去工作，则亦正可望每日可以留有余暇。你们以无力升学为苦，其实你们若能有余暇，再每月花一二元买书报，这样的读书，或者比升学还好。你来函说：“以前在校学的，简直好多都是所学非所用。”自然不错呢！我以前嚷着要改良学课，减低课程程度，而注意常识，大家还担心不能升学！你若在学校读书，中学只是为升大学，大学只是为考博士学士，那原只是“洋八股”，自然是所用非所学了。你若是为要帮助社会改造而读书，不升学亦未尝做不到，只看你肯买书，肯花时间出来读书不肯。

　　（四）多注意社会事业与成人教育　在你那个地方办社会事业，或者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办了起来，纵然不能得着圆满的效果，亦可以学得做些事情。所谓社会事业是什么呢？我指的是阅报社，讲演团，农人团体，农村生活调查，平民补习学校之类。这大半都可说是成人教育。我们在这中间要告诉这些成人，现在国家政治经济状况，本地生活变迁的原因，改良本地生活的方法，我们不要只知道他们认字写信，更不应专说些破除迷信，女子剪发放脚等劳而无功之谈。我们要知道成人切实有关生活的教育，比儿童教育十倍要紧。我们能用自己的读书与调查，引得起成人的注意，我们便能在革命的场合中，统率那一个地方的人。

　　（五）加入并扩大革命的党　你能把你的时间精力，分了一部分侧重于研究及社会活动，你努力的影响，将要更大而更易见了。但是你若孤独的隔离的在那样个小乡集上做事，你的功效一定还是有限得很。要怎样使你的功效加大呢？我以为最好是加入革命的党，并在你那地方，就你所能影响的人们，亦介绍他们加入，以谋这党的扩大。因为能这样，你虽在一个小的地方，你将成为一个全国的大团体的特派员，你将成为一个全国的大军队的侦查队。你可以在平时帮他们调查，以搜集各种经济政治的材料；亦可以在平时帮他们组织团体，以便革命时听他们的调度。但能这样，便一个小学教员，亦可以在革命运动中效力，何必定要加入军队呢？

　　载《中国青年》第二十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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