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宗白华|恽代英

致宗白华

　　（一九二〇年二月二十三日）

　　白华：

　　现在我告诉你，我们最近实行的一件事业。我盼望你能在《学灯》里给点地位刊布他。因为我想看《学灯》的朋友，一定有好些有志的青年，若我们做的事，他承认有价值，可以因此激发他；他承认有要改良的地方，我们亦可以借此领他的教。

　　上次我曾寄了一篇《共同生活的社会服务》在《学灯》发表，我想你总该曾经入目。现在我们经了几个困难，将这个理想实现了。我们的“共同生活”，原定现时做两件事：

　　（一）于城市中组织一部分财产公有的新生活；

　　（二）创办运售各种新书报以及西书国货的商店。原定的办法：一、营业的收入，及同人他项收入的、自由捐助的，为公有的财产；二、共同生活，最初由六人组织，膳宿费用由公有的财产中支付；三、公有的财产，于上项支付外，有余款作推广事业之用。推广事业有五方面：

　　甲、加增共同生活及服务的人数；

　　乙、共同生活中音乐、体育及其他方面设备的进步，且进营乡村的新生活；

　　丙、关于同人衣、食、住及求学费用的完全供给，及至完全供给同人家庭中儿童教育、老年休养的费用；

　　丁、进办他项生产事业，如印刷、售物、森林、畜牧之类；

　　戊、进办他项有益社会事业，如兴学办报之类。

　　我们朋友决定了这个计划，便起手进行，求他的实现，亦便同时与挫折为缘了。最初有个比较地方适宜而且门面排场些的昌明公司应许与我们联合，然而他们索租价太高，而且约定至少须租一年。我们这事是个冒险的试验，成败都无把握，而且我们并不能用全力经商，资本亦很有限，怎敢答应他这些条件。所以只好作罢。后来我们自己租屋，又因我们都是些书疯子（自然与书呆子有些相同，亦有些相异），老外行，几次都垂成而败。我们那时不禁意兴沮丧，而且又有许多别的关系，这时我们的进行，遂完全作一停顿。

　　我是一个很信得过“共同生活”的利益的人。我信私有制度必须彻头彻尾的打破。不但说什么黄金世界的实现，不能不靠经济上人类的完全解放；即如眼前社会事业的发达，亦决非人自为战的办法所能奏效。而且朋友的了解，心身的愉快，亦非把私产的离间，完全迸逐于宇宙以外不可。因此我所以以前很盼望这事业的成功，而且预备将我就职业的收入，酌量按月拨到公共财产之中，总将这计划教眼前就实现。然而这事既屡挫折；我又因有必要的原因，将已有的职业辞掉了；所有同志的朋友亦预备都三四月间分赴京沪，预备升学。所以经费及服务的人，都比以前更无把握。我们想不如暂行中止进行的好。

　　后来《学灯》栏将“共同生活”宣言刊布了，许多地方的书报亦陆续寄来了，而且还有热心的少年，赐寄了赞美鼓励的信；令我们有许多愧怍，不能不再起来干得试试。这一回竟被我们办成了。我们租了横街头十八号的屋，有六人住店服务，现在已开市三四日了。

　　我们这次所有搬运厨架书籍，一大半靠自己，我亦做了许多一生未做的劳动事业，往返夯了几次比人高的书架，抬了几次桌子，搬运了几箱书。所有同志的朋友，亦是一样。自然这些事在劳动家是个家常饭，我们却肩膊痛了，而且面上亦显然有德色，学校的仆役没有代我夯代我抬，亦还向我照例的道歉。照这看来，若不是我没有个彻底的平等精神，必然是我们本是高贵些的人类了。咳！卑鄙荒谬的潜意识。

　　从这以后，我们自己扫除，自己裱糊，而且自己生火做饭。论到这些事，我都比我的朋友们做得少些，而且亦更外行。不过我常把惰性当仇敌待遇，常勉强自己尽力的学得做。最有味的，莫过于做饭，这事我们的朋友亦都不大很内行，而且买的炉子、锅、甑，都不很合式，每每做了些夹生饭吃。不过我们仍然高兴，仍然天天研究，天天改良。今天轮着我做饭，几个朋友帮着我，仍然做不好，不过我倒学了几件乖了。

　　我们读书做事，都在楼上。亦有四个人在楼上席地而睡，因为是减省床铺钱的原故，而且与床铺一样舒服。我们轮流掌柜台及做饭。除这种服务外，每人作课大概多可一日九时，少可七时。现在诸事未定，作课不能十分这般计算，将来总可完全如此的做到。

　　从上午八时至十二时，下午一时至六时，晚上七时至九时，是作课的时。早七时起，夜十时睡。所作的课，各人自由规定。

　　我仍然预备规模立定后，自己到北京求学去，别的朋友亦仍然有些预备到京沪去。只是这里店务，还有同志继续下去，亦容易继续下去。

　　我们现在的办法，有些与原定的不同。如服务人的伙食费，仍由各人自己每月出四串文试办。这亦是减少失败原因的一个办法。我们所营的业，原只好说是一个冒险的试验。我们经售的书报，几于完全是与新文化有关的，而且多半是武汉别家书店所不卖，或不曾卖的，所以购买的人的多少，还要看看再说。我们开市的时节，又太不当令：即是逼近阴历年底，天寒大雪，许多学校又放了寒假，我们有希望些的顾客，又多半不在这里了。所以我们好笑说，我们是实行背时主义的商店。

　　现在并有远道挂号来函，询问情况，愿意加入的人，我们实在惭愧得很。这不过是一个小书店，而且亦还配不上说什么高远的主义与理想。不过我信这究竟总是我们新生活的起点，一个平和的改造运动的起点。我祝我们成功，我祝做我们这一类的事业的成功。

　　还有许多可以说的话，怕你看困倦了，下回再说罢。

　　你能介绍些有价值的书报给我们代卖么？我们总只好先卖书，后交价，按月清帐汇款。《解放与改造》二卷一、二、三期都没有寄来。这种还得此间人的欢迎，你能设法为我们寄一二十份来么？

　　载《时事新报》副刊《学灯》

　　署名：恽代英

　　(1)宗白华（1897—1986），江苏常熟人，中国美学家。1918年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语言科，时为少年中国学会会员，1920—1925年留学德国，回国后一直在高校任教，先后任东南大学、中央大学哲学系教授。新中国成立后任南京大学、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1986年12月20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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