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国八年一月日记(3)

一月日记(3)

　　二十一日　星期二

　　交际，至杨若海君等室中坐谈。通信，寄养初“自省表”。华伯来函。气候，雪。自省，又晏起，可耻。又略浪费。助人，寄“寒假自省表”于养初。定补习办法宣布。智育，无。体育，操一次。工作，料理通知书及其他另办之各函件。起居，起晏二小时半，睡晏三刻。作Practical Exercise for the Use of Verb〔动词用法练习〕四课。

　　寒假中关于个人应作之事：

　　作文：（一）实际生活上之孔子观。（二）日记之效益。（三）我之教育理想。

　　学习：每日以一小时习几何。

　　我观校事，颇得各种教训。每有同学性行不良，知而不能改，我虽明知其非绝对不可为善，然为校事全局，不能不割爱。亦有多材艺之人，为性行不良亦从割爱。人之不可无德，知过之不可不改。如此夫，吾虽有所爱憎，曾不能丝毫以己意加以损益。吾意他人居我地位，其办法亦犹我也，可不儆哉！

　　二十二日　星期三

　　交际，至岳父处，教仲清英文。至全叔处。气候，阴，夜雨。预记，油印英文练习。渡江。写溯初先生信。访子俊。自省，总未能按时起，时复旷误体育。卧薪尝胆，刻苦自励，对此宁不自愧乎？助人，英文补习开始，但读法尚宜改良。与希葛谈话。智育，习几何五题（定理二例题完）。阅《每周评论》。工作，料理各特别之通知函件。体育，操一次。

　　希葛苦世人安于为旁观批评派者多，此诚可苦也。然世人好毁谤以为口舌之快，多疑惑，多轻薄。而吾人又非有最可信之信用，则亦何怪才为一善，讥笑蜂起乎？且世之好讥笑人者，初不独笑人为善，即令奢华未至其极，放肆未至其极，彼之同辈犹多笑之。故人欲求免他人讥笑，不易言也。吾人可因他人之讥笑，以证吾人信用之未孚，因愈争向上流，断无因讥笑而迁就世人之理。就业者必有华服，必多宴游，必狂嫖大赌，皆一畏人讥笑其寒酸相之念误之也。究之虽倾家败产，而少不如人，仍为人所讥笑。且即败品毁家，虽能免于此无谓之讥笑，果何益乎？故行事但求顺良心，不必顾讥笑也。至世人之讥笑，初亦不必对之生何等厌恶心。盖人类之好毁谤，乃普通性格上之弱点。吾等前日固不免此病，即今日亦犹然。假如吾等一时群起为不正当之活动，若一人守正不动者，则吾自然以轻薄语临之。他人之讥笑我，亦犹此状。知此则知他人初非别有肺肠，只有可怜处，无可恨处也。

　　二十三日　星期四

　　交际，渡江，访王克考。至成章处。至福叔处。通信，上安禀一封。气候，微雨。预记，油印英文练习。至全叔处及陆小舫长者处。渡江。自省，起居不时。助人，至成章处，言及香浦、仲清功课之成绩，或可令人感发。英文补习约三小时。智育，略阅几何及英文杂志。体育，无。工作，教补习课。办年货。起居，起晏一百分，睡晏一百五十分。

　　学校除名之罚，于个人摈于教化之外，似于过苛。然为校风校规，有不能避此苛法者，吾实无宽贷法也。

　　二十四日　星期五

　　交际，全叔、福叔、伯母、七婶、全婶、老姨太、思达、思立、耀苍、子世、思范诸弟，凤、艮、晴诸妹，又张伯母、夏季友、张序五、养斋及仲清均来，大姑则昨宿于此。气候，阴。自省，自安简陋，不习礼仪。助人，无。智育，练习几何二题，阅英文杂志。体育，无。工作，招呼先妣五十冥寿，摆供，放焰口，又送灶。起居，不足道。子强弟自宁回。吴质老之逃循[遁]，似已征实，则父亲大人且将代负清账之责矣！真池鱼之殃也。

　　人能自己心性和平，他人无法激怒者，然后可以为人排难解纷。不然，自己且卷入漩涡矣。感情易于激动者，不但不能见不平气之人（不平气之人，每不择语，全在知其为人类共同弱点而原宥之。实则果能原宥，则不平气之人，亦初无可厚责也），且肤受之愬，往往生效力。故人欲拒谗佞，远纷争，则心性之和平，实为必要之性格。

　　二十五日　星期六

　　交际，香雪至校坐谈甚久。子俊夜至校中。竞华来寓相访。通信，写信负生，索算术。气候，晴。自省，圭角嫌露。明日起居不得长此无度。助人，料理英文补习。李竞芳君一日读十数课，可谓有志前进者矣。智育，阅南京高师日刊及Thorndike'sEducation〔桑代克的《教育学》〕。体育，未操。工作，补习三小时。

　　中学部英文程度之提高，余确见为可能之事。即在四、五班所教，颇不能谓无成绩。但惜尚非从根本上求进步，故成绩只此，且距毕业期近，不免手慌脚乱。余意将来暑假可招新生，则英文余当任之。用英文第一、二读本，约每小时一课，一年可罄二本，时间从容，且使勤作练习，则彼浅近文法能作能懂矣。第二年为注意各种mood〔语气〕及verbal〔非谓语动词〕之用处，及phrase〔片语〕与clause〔子句〕之区别，二年终必能至少敌普通中学四年程度，且可使其观念较常明瞭。余欲本学期不作级任，至下学期，以全力对付第十班。检阅日记，则促进其中文；提倡活动，则增进其心志。且于遴选教员必十分留意，不稍受外界之牵制，庶几为后来诸班树之楷模，本校之名誉庶利赖之。

　　寒假自省表

　　寒假对诸君有何价值乎？诸君尝预定假期中作何事？今假期至矣！

　　诸君有待温习之功课乎？诸君有待补习之学科乎？若不于此暇时温习或补习，则此时可以尽忘平日之学问；若不于此时养成抵抗恶习染能力，则此时可以尽隳平日之品性。

　　人人可为善且欲为善，患难发决心，无毅力坚持之耳！

　　试思人禽之别，君子小人之别何在？范纯仁曰：“与有愧心而生，不若无愧心而死。”顶天立地大丈夫，宁自安禽兽小人之境耶！速起！速起！

　　每日作日记注意反省，有过不能改且更加努力，大丈夫有死而国，安能悠悠忽忽在罪恶中过活。

　　每日读格言书，时时提起本心，加以鞭策，则自不疏忽怠废，然后为学，能定、能静、能安、能得。

　　下列之表亦可助诸君反省之用。（自省表见下页）

　　右（上）表前三项及最后一项未作记（未）字，馀十项未作记（〇），其已作者末项记（已）字，馀记数目字。用此表者，每日睡前据实填写，德不能修，过不能改，临睡仔细思量，自发深省，速立决心，回头是岸。

　　将为善，思贻父母令名，必果；将为不善，思贻父母羞辱，必不果。（礼记）

　　人只与人，不为圣便作狂，中间难站脚。学须就学，昨既过，今又待何日始回头。（吕豫石）

　　二十六日　星期日

　　交际，仲清来。思达、思立两弟来。茂公偕其弟来。茂公有馈遗，仍璧还之。通信，香浦有信来。发安禀一封及致天铎信一封。气候，雪，下午阴。自省，晏起失约，可耻。助人，允助茂公弟读英文。授补习课。与仲清及思达弟言读书法。写信致天铎，防其因受惩创而颓丧也。写信致香浦，告以决志学林科。智育，略读会话书。体育，操一次。工作，补习三小时，写信二小时。起居，起晏八十分，睡晏六十分。

　　

　　茂公有弟欲学英文，吾以力所能助，允之。茂公乃有所赠遗，明知却之不恭，然吾反复思维，终不能不原璧奉赵。吾每谓吾尽力助吾可助之人，他人之受吾助者，亦尽力以助彼所可助之人。互助本人之天职，无所谓感报也。闻茂公家中，因吾之固执有不悦意，然吾实无法。亦思人总有得罪人处，以此道得罪人，亦复何憾！但愿茂公不以此介意，以误其弟之学业耳。吾不愿人呼先生，茂公以姻亚而作此称，殆不平之意趋使之耶。吾山林野性，只知人类平等，我断不高于并世任何人，此意迟早总望同学信谅也。

　　二十七日　星期一

　　交际，至七叔、福叔处。至岳父处，又至福叔处。夜至全叔处。勺庭胡、李、汪三君来访，商量科学观摩社事。通信，发致香浦书。得余六鳌片。气候，阴。自省，又晏起。助人，教补习七人及耀苍弟。至岳母家为福婶问药。又送药书于福叔。劝白华、李竞芳勿躁进。智育，略阅科学读本。体育，操一遍。工作，补习三小时。起居，起晏七十分，睡晏六十分。福婶咯血，贫病奈何！大姑自我处归，车覆，又伤头部。真祸不单行也。

　　二十八日　星期二

　　交际，至全叔、福叔处。通信，得手谕。发致吕海琴信。气候，阴，夜雨。自省，仍晏起。助人，教补习六人及耀苍弟书。与胡业煊君谈话。智育，读Murche'sScienceReader〔默切的《科学读本》〕及PopularScienceMonthly《大众科学月刊》。体育，操一遍。工作，教补习。起居，起晏一百分，睡晏六十分。

　　晚与子强弟读日文，兹将日文与中英文对照于下：

　　

　　二十九日　星期三

　　通信，致纪堂一信，并托转致万先生信。李明炎君来信，询彼托转寄之信已寄否。气候，雨。自省，晏起睡成为惯例，可耻。助人，教补习三人。智育，读Popular Science Monthly〔《大众科学月刊》〕及Science Reader〔《科学读本》〕。体育，操一遍。工作，写致纪堂、天豪及万震武君信。编Exercises for the Use of Verb〔动词用法练习〕。

　　起居，起晏一百二十分，睡晏五十分。

　　余现拟将前为第十班所筹之事，且于第九班行之。我代濬生先用第一、二读本，继用Murche'sScienceReader〔默切的《科学读本》〕一至四。余又拟以此Reader〔读本〕之第六班授，第三班以为主要课本。共和国读本缺点甚大，即用之亦只得居辅从地位。若科学读本内容均须以英语考问，庶亦修会话之一法。余望四、五班下学期能将高等英文典读完，毕业以前将《英文书札指南》、《作文要略》、《文学要略》均一涉猎，第四班或嫌匆遽也。

　　三十日　星期四

　　通信，写致王克老及六一及朱汉三君信。得Hanson Bennett Co．〔汉森·贝尼特公司〕之杂志目录。气候，雪。自省，起居不堪言。日记之按日记写及预记方法均废弛。助人，教补习二人及旺弟。为仲清改英文信。智育，阅《东方杂志》。体育，无。工作，写信三封。敬神。起居，起晏一百三十分。睡晏一百八十分。

　　吾意中学英文之教授，主要之目的为读书，而尤为读科学书，其次乃会话，其次乃及文学。因为升学或预备求高深学问而有待英文者，较学英文而服役洋场者多。至于彼之文学，彼国人尚不尽学之，况我国人乎？

　　三十一日　星期五

　　交际，至岳父处辞年，并赠板鸭一对，猪油年糕四斤。至诸父处辞年。至飞生处坐。通信，寄安禀及致天豪信。气候，雪。自省，起晏三小时许，睡晏将四小时。助人，乘机为七婶言儿童赌博之害，赠小弟妹及侄辈书画。智育，阅童话。工作，写安禀。体育，无。

　　身体之活动，每与脑筋之活动有关。故资质钝拙者，人亦多不活动。而天分高明者，则多腾跃不羁也。人言近年来儿童多聪明，征之事实，确乎不诬。此盖以近年儿童多自由游戏，不似旧时父兄必责以规行矩步，以束缚其身体者，束缚其心灵也。吾下学期必加意为体育之运动，即本此意。

　　幼年不良之教育，每使脑筋失其自由运用之能力，至成完全机械的。故注入的机械教育，实戕贼灵性的教育也。

　　吾意若能联合各处中学之教育者，使各就其理想，其经验，刊《中学校》杂志，以商量改进中学教育，其成效所及必甚远。盖此非空言妄想可比也。吾意苟吾他日能信用更远，当鼓吹此事，使其实现。此校再有一年之整顿，逆料我可以有发言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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