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国六年日记·五月中

五月中

　　十一日　星期五

　　天气，雨。早起，十点。晚息，十一点。智育，阅《小说画报》，起信论。

　　吾在校中抱三种大主义：

　　一尊重真正公共意见。吾虽为代表，决不自专一事。吾认定，代表非班长之界说，且吾亦最不满意于自大之代表，故吾直以威尔逊自命。

　　一不服从非法权力。无论一个人或一团体，欲利用我为何项之事，吾决不肯做。中国人有好用非法权力之恶习惯，吾实痛恨之也。

　　一不挑拨各班间之恶感，或本校与外校之恶感，并力求调和之。前次，于文法科稍尽调和之力。高师球战，吾略有挑拨嫌疑，然实承他人之旨，且吾立言已较和缓矣。此次运动会，又有疑本科人有意见者，吾亦必尽调剂之责也。

　　十二日　星期六

　　天气，阴雨。早起，十点。晚息，十二点。智育，阅小说及《时报》。工作，渡江取冯借款。听起信论。

　　校中运动会，教职员委其事于一二同学，由乌合之众互相推举，因此，即多有间言。无论此间言当否，如此暴民政治形式所举之职员，本何足以服人心。且当权之人皆好卖俏之人，正恐风潮尚多耳。彼等命吾作临时新闻记者。临时新闻一事，从各方面言，皆无意味。迟钝之出版，模糊之印刷，徒供来宾笑骂而已。前已为叔澄师言之，而厥明发无理之言以相难，坐中莫不可知其非，吾亦不屑辩也。吾决意辞职，恐启同人误会，特表明吾不极端赞成，亦不极端反对，但服从多数而已。如无真正多数之意见，但取旁观态度而已。

　　十三日　星期日

　　天气，雨。早起，十点。晚息，十二点。智育，阅《小说新报》数篇。听起信论（完）。体育，浴。

　　厥明言，吾对于鲁赟等语太自尊大，是诫谕，非劝言。此言颇中我病，当勉改之。然我心目中最恶之人有二种：一狂妄，一乡愿。对此等人辄不欲假以辞色。盖狂妄者以为无善可为，乡愿以为无过可改，实天下之自暴自弃者，故直有不屑教诲之心也。然厥明言亦甚可味，无宁略舍我见以从之。

　　十四日　星期一

　　天气，阴雨。早起，九点。晚息，十二点。智育，阅《小说画报》二篇。阅《小说新报》三篇。阅《小说海》七篇。阅《心经》、《金刚经》。交际，至全叔处。

　　今日与厥明论校事。厥明谓吾前函大有要名意。人之见各不同，真腐鼠之见矣。吾意自厥明外，校中对于吾与伯言，怀除本校外无求名地，或更无谋生地之意当不少。伯言之事，吾不敢知，吾实不欲居此名。如将来能自沪上谋得中平职业，虽舍此间略优之事，亦不足惜也。

　　《心经》全篇大意即在起信论法体空无妄，故即是真心……则名不空，亦无有相可取数语。

　　《金刚经》全篇大意即在起信论一切法从本已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数语，及假令十方一切佛各于无量无边，阿僧祗劫叹，其功德亦不能尽等语。

　　十五日　星期二

　　天气，晴。早起，七点半。晚息，十二点。智育，阅《顺治太后野纪》。游观，观本校运动会。唐性一君之高跳大为特色。植材跳远至五呎，亦佳。惟一英里第一名时间至七分余，比之他校实无足道。

　　今日运动会结果，秩序虽略混乱，然比之前两年尚无可议。职员亦颇尽职。吾等所疑为偃蹇之职员，居然颇能折节，卒至始终秩序井然，殊可为学生自动第一次之好成绩。可见，吾等妄好议人之非矣。惟有一事果不出于吾所料，则临时新闻一字未出是也。去年运动会，余力疾莅会，此项新闻仍十九吾所主持，他人但打边鼓，或动欲加以干涉而已。今年吾决计不干，彼等乃干不成一事，此实足使吾自豪。大抵此项职员，所派本多不热心人。即有稍欲动笔者，又无此肩膀全力担当，尸位滥竽而已，亦无怪也。

　　西神君近所译亦多取材于体育，颇令余前途受影响。

　　《妇女时报》又出版，以后能按期刊行，于余之企谋尤便。

　　十六日　星期三

　　天气，晴。早起，十点。晚息，十一点半。智育，阅《盗盗》及《小说海》十篇。工作，上街买物。

　　十七日　星期四

　　天气，晴。早起，八点。晚息，八点。智育，美学。美学史。体育，病眩，发热，服姜汤，大出汗。

　　吾自实行佣读主义以来，灼然知谋生之难。而求卓然不为世习所染，图职业神圣之生活尤大不易。故大有自顾不遑遑恤他人之概。吾最热心助吾弟。至于伯言、长青等，虽有志助之，然终以争自存之故而不果。盖求自存，不可不力争上游。伯言等果有志，吾望其自力求之。若吾舍己芸人，则不欲为也。然吾即不助彼等，心亦未能终安。今为思得译小说一法，吾等皆可为而且易为（彼等英文吾颇不能尽信，但渐求改良，中文略逊则或竟译俗话亦可），庶且补吾前过矣。

　　撰暑假企业计划：

　　译小说为最易实行（因文译俗译均可），而最易获效（各书馆皆悬赏求之）之企业。虽获利较微（每千字恐至多赢得一元），然比较尚为可作。

　　其预先进行法，向日本丸善书局订书，半月可到。

　　每人订书共值应为一元或数元，不得有零数。如二人以上订书，共值一元或数元亦可。

　　选书方法。勿选人人所知之书，因虽易售，恐曾经人译过。选购必须购数种，因未必恰购得合意书也。选购尽可取廉价之书，因书之好坏完全碰运气，不必购贵书也。

　　购书款及信，至迟须于六月十五以前发出。因如此，则暑假开始，信已到矣。

　　寄书费应由购书人依书价比例公摊。

　　译书须每日订一定时间，不得间断。译书投售，各人自主。

　　投之一家不获售者，可投他家，不可自馁。各小说杂志社亦可投。

　　甲所购书如不合意者，可申明转售或借译。转售者依原价售之（邮费不加入）。借译者如乙译后获售，应以其十之一酬金谢甲。未申明转售或借译之书，他人不得译之。已申明者，他人皆得借阅。

　　十八日　星期五

　　天气，晴。早起，十点。晚息，十二点。智育，阅《人生二百年》。体育，病稍愈，热未退净。

　　十九日　星期六

　　天气，晴。早起，八点。晚息，十一点。智育，阅《妇女杂志》第一卷。体育，病似全愈，惟人略弱。工作，写信。

　　思果弟病亡，因天花也。近来时疫流行，病者甚众，而思果弟乃为此中牺牲，可悲亦可悯也！弟以形貌之略粗拙，举止之略鄙陋，遂为家人所轻。然似非不知好坏者。得好教育家教育之，幡然成德，自意中事也。弟今年十七岁矣。然德尚未进，亦无一业之长，早日化去，亦免他日穷困或被人轻藐。就弟自身言，虽早夭宜无憾也。

　　告子强弟，苦乐纯由人心而生，于物之本质丝毫无关。故同一物也，甲苦之而乙可乐之；前苦之而今可乐之。可见善寻乐者，无往而不乐；即善寻苦者，亦无往而不苦矣。然若世人之所谓苦乐，则诚苦多而乐少，故有厌世多愁之人。惟世人所谓苦乐，初无关系于吾人也。明此理，方知乐天之人，初非强作欢颜之比。

　　二十日　星期日

　　天气，晴，热。早起，九点。晚息，十一点。智育，阅日用工艺品制造法，其人造黄金一则，似颇可做。工作，拟暑假企业计划。

　　今日往七叔家，熊弟棺尚未出。而倩妹、选弟、艮妹、鑫弟，皆染痘症。七婶亦患白喉，真七叔家之大厄也。因思如能如西人之法，熊弟病起，即抬入医院，或不致因而去世。即去世矣，倩、选、艮、鑫，亦必不至无端波及。乃徒守儿女之私情至于如此，真不可不改图也。

　　西人所为，似乎寡恩。然即对于一人寡恩，而保全多人，何故不为？且吾托病人于有治病习惯、有看护习惯之病院，较之吾私心自用、盲从一二医士之言，果何如哉？吾人必以医院中人看护不周，不知彼以此为业者，安能不周？但不能顺病人之欲，于有害事业耳。至服西药，即令未必全然有功，亦正与中药未必全然有功等（但医院能多釆不用药疗法，更可减人疑虑）。至剖解等事，亦偶为之，初非凡病皆尔，亦何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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