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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迁 四、亲和力(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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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伊人被窗外的鸟雀声唤醒,起来的时候,鲜红的日光已射满了沙岸上的树林,他开了朝南的窗,看看四围的空地丛林,都披了一层健全的阳光,横躺在无穷的苍空底下。他远远地看见北条车站上,有一乘机关车在那里哼烟,机关车的后面,连接着几辆客车货车,他知道上东京去的第一次车快开了。太阳光被车烟在半空中遮住,他看见车烟带着一层红黑的灰色,车站的马口铁的屋顶上,横斜地映出一层黑影来。从车站起,两条小小的轨道渐渐地阔大起来在他的眼下不远的地方通过,他觉得磨光的铁轨上,隐隐地反映着同蓝色的天鹅绒一样的天空,他看看四边,觉得广大的天空,远近的人家、树林、空地、铁道、村路都饱受了日光,含着了生气,好像在那里微笑的样子,他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家的肠腑里也有些生气回转起来,含了微笑,他轻轻地对自家说: “春到人间了,啊, Fruehliug ist gekommen!” 呆呆地站了好久,他才拿了牙刷牙粉肥皂手巾走下楼来到厨下去洗面去。那红眼的日本妇人见了他,就大声地说: “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们的东家出去传道去了,九点半钟的圣经班她是定能回来的。” 洗完了面,回到楼上坐了一会儿,那日本妇人就送了一杯红茶和两块面包和白糖来。伊人吃完之后,看看C夫人还没有回来,就跑出去散步去。从那一道木棒编成的小门里出去,沿了昨天来的那条村路向东的走了几步,他看见一家草舍的回廊上,有两个青年在那里享太阳,发议论。他看看好像是昨天见过的两个学生,所以就走了进去。两个青年见他进来,就恭恭敬敬地拿出垫子来,叫他坐了。那近视长发的青年,因为太恭敬过度了,反要使人发起笑来。伊人坐定之后,那长发的近视眼就含了微笑,对他呆了一呆,嘴唇动了几动,伊人知道他想说话了,所以就对他说: “你说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Yes. Yes. very good, very good, and how long has you been Japan?" (是,是,好得很,好得很,你住在日本多久了?) 那一位近视眼,突然说出了几句日本式的英国话来,伊人看看他那忽尖忽圆的嘴唇的变化,听听他那舌根底下好像含一块石子的发音,就想笑出来,但是因为是初次见面,又不便放声高笑,所以只得笑了一笑,回答他说: "About eight years, quite a long time, isn't it?" (差不多八年了,已经长得很呢,是不是?) 还有那一位二十岁前后的青年看了那近视眼说英文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一边却直直爽爽地对他说: “不说了罢,你那不通的英文,还不如不说的好,哈哈。” 那近视眼听了伊人的回话,又说: "Do you understand my English ?" (你懂得我讲的英文么?) "Yes, of course, I do, but……" (那当然是懂的,但是……) 伊人还没有说完,他又抢着说: "All right, all right, let us speak English been after." (很好很好,以后我们就讲英文罢。) 那年轻的青年说:“伊先生,你别再和他歪缠了,我们向海边上去走走罢。” 伊人就赞成了,那年轻的青年便从回廊上跳了下来,同小丑一样地故意把衣服整了一整,把身体向左右前后摇了一摇,对了那近视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 "Good bye! Mister K, good bye!" 伊人忍不住地笑了起来,那近视眼的K也说: "Good bye, Mister B, good bye Mister Yi." 走过了那草舍的院子,踏了松树的长影,出去二三步就是沙滩了。清静的海岸上并无人影,洒满了和煦的阳光。海水反射着太阳光线,好像在那里微笑的样子。沙上有几行行人的足迹,印在那里。远远地向东望去,有几处村落,有几间渔舍浮在空中,一层透明清洁的空气,包在那些树林屋脊的上面。西边湾里有一处小市,浮在海上,市内的人家,错错落落地排列在那里,人家的背后,有一带小山,小山的背后,便是无穷的碧落。市外的湾口有几艘帆船停泊着,那几艘船的帆樯,却能形容出一种港市的感觉来。年轻的B说: “那就是馆山,你看湾外不是有两个小岛同青螺一样地浮在那里么?一个是鹰岛,一个是冲岛。” 伊人向B所说的方向一看,在薄薄的海气里,果然有两个小岛浮在那里,伊人看那小岛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小岛的背景的天空里去。他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地抬头起来,看看天空,觉得蓝苍色的天体,好像要溶化了的样子,他就不知不觉地说: “唉,这碧海青天!” B也仰起头来看天,一边对伊人说: “伊先生!看了这青淡的天空,你们还以为有一位上帝,在这天空里坐着么?若说上帝在那里坐着,怕在这样晴朗的时候,要跌下地来呢!” 伊人回答说: “怎么不跌下来?你不曾看过弗兰斯著的Thais(泰衣斯)么?那绝食断欲的圣者,就是为了泰衣斯的肉体的缘故,从天上跌下来的呀。” “不错不错,那一位近视眼的神经病先生,也是很妙的。他说他要去进神学校去,每天到了半夜三更就放大了嗓子,叫起上帝来。 “‘主呀,唉,主呀,神呀,耶稣呀!’” “像这样地乱叫起来,到了第二天,去问他昨夜怎么了?他却一声不响,把手摇几摇,嘴歪几歪。再过一天去问他,他就说: “‘昨天我是一天不言语的,因为这也是一种修行,一礼拜之内我有两天是断言的。不讲话的,无论如何,在这两天之内:总不开嘴的。’” “有的时候他赤足赤身地跑上雨天里去立在那里,我叫他,他默默地不应,到了晚上他却喀喀地咳嗽起来,你看这样寒冷的天气,赤了身到雨天里去,哪有不伤风的道理?到了这二天,我问他究竟为什么要上雨天里去,他说这也是一种修行。有一天晚上因为他叫‘主呀!神呀’叫得太厉害了,我在梦里头被他叫醒,在被里听听,我也害怕起来。以为有强盗来了,所以我就起来,披了衣服,上他那一间房里去看他,从房门的缝里一瞧,我就不得不笑起来。你猜怎么着,他老先生把衣服脱了精光,把头顶倒在地下,两只脚靠了墙壁跷在上面,闭了眼睛,作了一副苦闷难受的脸色,尽在那里瞎叫: “‘主呀,神呀,天呀,上帝呀!’” “第二天我去问,他却一句话也不答,我知道这又是他的断绝言语的日子,所以就不去问他了。” B形容近视眼K的时候,同戏院的小丑一样,做脚做手地做得非常出神,伊人听一句笑一阵,笑得不了。到后来伊人问B说: “K何苦要这样呢!” “他说他因为要预备进神学校去,但是依我看来,他还是去进疯狂病院的好。” 伊人又笑了起来。他们两人的健全的笑声,反响在寂静的海岸的空气里,更觉得这一天的天气的清新可爱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和两双皮鞋的足迹在海边的软沙发上印来印去地走了一回,忽听见晴空里传了一阵清朗的钟声过来,他们知道圣经班的时候到了,所以就走上C夫人的家里去。 到C夫人家里的时候,那近视眼的K,和三个女学生已经围住了C夫人坐在那里了,K见了伊人和B来的时候,就跳起来放大了嗓子用了英文叫着说: "Hello, Where has you been?" (喂!你们上哪儿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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