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杨朔 > 帕米尔高原的流脉 | 上页 下页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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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没出息,怕老婆!” 从富有生活经验的老人的谈话中来推断,无疑地,女人都是坏东西。这些坏东西却又使他觉得有趣,强烈地牵引他走向她们。他的母亲死得很早,父亲一直不曾续娶,因为同女人的隔离而使他害怕她们,不了解她们。他在生活中所常接触的仅仅有财嫂一个人。她可一点不坏,反而能够引起他的趣味和快乐。一方面,他的缺少女人的家庭却实实在在给了他一种不愉快的感觉。 久而久之,有财嫂便在他心里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像,这影像,经过长时间的雕琢,慢慢地成为一尊立体的塑像:扁脸,小眼,不很好看,然而热情。到此刻,那两只小眼突然睁开,射出明朗的光芒,如同黑夜的闪电,使他心慌,使他震动,同时又给他光明,给他鼓舞。离开它,那无底的黑暗才叫人苦痛呢! “那孩子坏啦,迷恋老婆!”从他的记忆的深渊里,这句话忽然浮上平面。他明白地意识到自己是故意跟在有财嫂的背后。这意识使他一惊。他慌乱地向四周一看,两道意想不到的锋利得如同刀剑的眼光正在恶毒地宰割他。 他的脸紫涨起来,猫头鹰似的眼睛收缩得细小而无光,他挺直腰板,向掌心吐两口唾沫,又对搓一下,慌张地割起谷来。这次,他的动作极快,不久便追过有财嫂。 刘婆子并不即刻收回她的充满猜忌的视线。从贵生望到有财嫂,更望到其他的农夫,她尖起难听的嗓音,对着瞎六子指桑骂槐说: “快割吧,醉鬼!你妈也不是年轻小媳妇,谁帮咱们!” 她的刻薄尖酸的语言像是一根毒针,隐隐地把有财嫂刺痛一下。有财嫂却只把嘴一撇,装做不曾听见。 割完一趟,男人们全坐在地头歇息。有财嫂拉起衣襟扇扇汗脸,急促地说: “我看你们去忙自己的吧。这里剩不多啦,我和小秃子今天就能割完了。” “帮忙帮到底,弄完算啦。”一个农夫说。 “那怎么好,平日间就累你们帮着挑水啦,砍柴啦……” “别说啦,算什么?你没看见县长也得优红呢!” “这时候不叫优红啦,”另一个农夫说,“这时候叫什么优待出征军人家属。——是不是,贵生?” 贵生并没听见。多方面的苦痛正在压迫他,他相信自己的隐秘已经被人发觉了。不久,他就会成为大家讥笑的目标: “不要脸!” “没出息!” “缺德!” 千万只无形的箭镞将要射烂他的肉体,刺伤他的倔强的自尊心。爹爹常说他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全区的人哪个不对他伸大拇指头,他们立刻就会知道他是怎样无耻啊! 但是,当有财嫂的身影一摄进他的眼瞳,他又在心底愤怒地喊起来: “滚蛋!你们管得了我么?” 他设想自己不顾一切地亲近有财嫂,女人也亲近他,他就把她讨做老婆。一张平板的紫脸从斜刺里挤进他的幻想,他几乎惊叫起来。吴有财怎办呢?他的心因苦痛而流血了! “你怎么啦?贵生!”有财嫂看见他的态度失常,奇怪地问。 “没什么!”他迷乱地跳起来,接着,大声喊道:“来呀,伙计们,赶快割呀!” 他飞快地游动着镰刀,想借工作来排除脑里的烦乱的思想,身后一个农夫正在同有财嫂说话——谈论那个人呢。 “吴有财有回信啦么?” “没呢。也不知道这时候在哪搭儿?” “想必开到外省去啦。头两天我进城卖柴,就听旁人那么说,还说什么朱德总司令要在六个月里招一万个老百姓去当兵呢。” 小秃子的小手也挥动一把镰刀,刚从对面割过来。他那一趟还剩半垄谷。他割一会便歇歇手,时刻都在搜寻有没有叫哥哥。他弄来一段高粱秆,用嘴一条一条撕下柔韧的皮层,又把这皮层两端折拢,插进高粱秆,形成一个圆圈,捉到的叫哥哥便被锁在里边,嘴里吐出黄水,绝望地蹬着细长的后腿。 看见妈妈,他得意地喊道: “妈妈,我捉了五个叫哥哥。” “你不会干点正经的!”妈妈吆喝着,却是个笑脸。 记起一件事,有财嫂的嘴便像是决堤的江河了: “贵生呵,是你教小秃子的吧?”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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