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朔·前进，钢铁的大军

前进，钢铁的大军

　　在万头攒动的人海里，在锣鼓喧天的狂舞里，在五彩纷飞的旗帜里，在人民大众从心底爆发出的欢呼声里，这天，一九四九年二月三号，上午十点钟，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支队伍踏着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从永定门进入北平，举行胜利的入城大典。这是北平创世纪的第一页，而北平二百万人民是用他们滚热的胸膛砌成一条人巷，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军队的。这是怎样值得骄傲的伟大行列呀！装甲车开过一台又一台，摩托化步兵驶过一辆又一辆，也不知多少。每当一辆战车从密密的人丛里缓缓驶过，工人，学生，男的，女的，兴奋地截住车子去和战士握手，有的拥到车旁，用粉笔往车上写标语，往战士的军衣上写口号。一个围红绒巾的女学生攀着装甲车写上：“你们终于来了！”兴奋得掉下了眼泪。

　　强大的炮兵队伍一出现，人群里立时惹起一片惊诧声。这里以数十辆美国的战防炮为前导，接着是日本高射炮，加拿大高射炮，日本加农炮，以及美国榴弹炮等等，一色是美造十轮大卡车所牵引，擦得又光又亮。每尊炮都有着自己的历史。你看那是些什么炮，昂然地翘着炮口，大的惊人？有些工人、学生却像摆弄母亲给他们的玩具似的，抱着炮颈坐在上边，还在炮身上写着“瞄准蒋介石”等口号。原来这先前是蒋匪宝贵得像眼珠子一样的“重炮十二团”，全是155毫米巨型榴弹炮，由美帝国主义替他在印度装备的，又替他运到东北去屠杀中国人民，但在他亲自指挥的所谓辽西会战中，连同美国亲手训练的廖耀湘兵团，一起亲自给解放军送上门来了。就是这些以及许许多多旁的炮，在东北，配合着坚韧善战的步兵解放了全东北；在天津，由神炮五连以六十发炮炮命中的神技，打开了津西和平门的缺口，而神炮三连则在一小时内摧毁了天津匪首陈长捷的司令部。也正是这些钢铁的力量，以及解放军威力煊赫的各样兵种，才使北平古都得以顺利地和平解放。

　　在“战争之神”的重炮后，前门大街起了一阵震动，长列的坦克滚滚而来。人民的坦克手立在炮塔里，擎着红旗，不断地向欢呼的人群摇旗还礼。他们都是工农出身的战士，一旦从敌人那里夺得机械，便能熟练地加以掌握。

　　千军万马的骑兵涌上来了。战马都昂着头，振奋着鬣毛，骑士都挺着胸，举着雪亮的马刀。他们从东北大草原上驰骋而来，马蹄在古都的柏油路上踏起急雨般的响声，和人民热烈的掌声连成一片。

　　远处传来一阵军乐，步兵的行列踏着雄健而整齐的步伐，终于走过来了。人海里发出一片欢呼，“我们的队伍来到了”的歌声此起彼伏，像是翻滚的波浪。一个花白头发的三轮车夫望着战士身上的尘土说：“你看他们远来风尘的，不知走了多少路了。”

　　是的，每个人都走了一段遥远的道路，每件武器也都带着光荣不朽的历史印记，标志着几十年中国革命的伟大进程。这里有从革命的摇篮井冈山下来的旗手，高举着毛泽东的旗帜前进；有百战百胜，粉碎国民党军队五次“围剿”的战将；更有走过雪山草地，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北上抗日的英雄。更多的是坚持八年抗日战争的英雄。这儿有坚持山东敌后抗战的钢八连，一九三九年五月，曾在泰山区反击日寇一个大队的疯狂“扫荡”，血战一整天，一步不退，阵地像泰山似的巍然不动。八年以来，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英雄付出了可贵的生命，粉碎了日寇成千成万次的进攻，直到向日寇大举反攻。这儿也有溜川连，你看他们使的一色是从日寇手里夺来的三八枪，刺刀闪着寒光，刺刀刃上曾在平型关前染过日寇的黑血，而在一九四五年九月向胶济路大进军时，这个连又曾一举突进溜川，打击了日伪蒋三位一体合作的阴谋。

　　怎么那个连使的又都是美国三零步枪？原来这是从东北解放战争中产生出来的英雄第二连。他们在一九四七年冬季攻势沈阳西北公主屯的大歼灭战中，为了歼灭敌人，顽强突击，前仆后继，全连伤亡只剩十三个人，班长龚芳臣重伤牺牲以前，还鼓励战士说：“不用管我，快去消灭敌人！”最终突破敌主要阵地闻家台，配合着友军造成了歼灭蒋匪美械化新五军的重要条件。这里又有解放四平的四平英雄连，锦州攻坚的尖刀连。英雄黄得福是以五分钟的短促时间飞上城墙，把红旗插在锦州城头。锦州攻坚的这一仗，割断了蒋匪东北的咽喉，进而解放了全东北。

　　就是这些英雄，以及千千万万这样的英雄，组成了解放大军。从南昌起义诞生那天起，这支大军走过十年内战，八年抗战，两年半人民解放战争的遥远而艰苦的路程，前进战斗，战斗前进。他们从国民党军队手中夺得各种武器，从日本军队手中夺得日本武器，又在解放战争中夺取了大量的美国武器，从而成长壮大，变成今天这支钢铁的大军，给中国革命打开一条大路，终于走进这座历史的古都——北平。这是中国革命的一座伟大的里程碑，但决不是最终的目标。有位老太太含着泪，拉拉战士的衣角说：“你们走的太远了，也该歇一歇了。”战士却含笑应道：“谢谢你，大娘，我们还要赶路呢。”

　　号角在吹，队伍正在前进，就在人民大军前进的脚步下，几千年来的封建囚牢被踏破了，一百年来的帝国主义枷锁被碾断了。人群里竖起一面横旗，上写着：“革命到底。”钢铁的行列正朝着这面旗子大踏步走去。

　　（一九四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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