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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农雪乌(2)


  意大利与丹农雪乌

  一个民族都有他独有的天才,对于人类的全体。玛志尼说的,负有特定的天职,应尽殊特的贡献。这位热心的先觉,爱人道爱自由、爱他的种族与文化,在意大利不曾统一以前,屡次宣言他对于本国前途无限的希望。他确信这"第三的意大利",不但能摆脱外国势力的羁绊,与消除教会的弊恶,重新规复他民族的尊荣,统一与独立,并且还能开放他创造的泉源,回应当年罗马帝国与文艺复兴的精神与文采,向西欧文化不绝的洪流,再输新鲜的贡献;施展他民族独有的天才,增益人类的光荣,调谐进化的音节。如今距意大利统一已经半世纪有余,玛志尼的预言究竟应验了不曾?他的期望实现了不曾?知道欧洲文化消长的读者,不用说,当然是同意肯定的。这第三的意大利,的确是第二度的文艺复兴,"他的天才与智力",汉复德教授(prof. c.h. herford,the higher mind of italy,1920)说的,"又是一度的开花与结果,最使我们惊讶的,是他的个性的卓著;新欧的文化,又发现了这样矫健,活泼的精神,真是可喜的现象。我们随便翻阅他们新近出版的著述,便可以想像这新精神贯彻他们思想的力量,新起的诗文,亦是蓬勃中有修练,回看十九世纪中期的散漫与惫懒,这差别是大极了。"

  拉丁民族原来是女性的民族,意大利山水的清丽与温柔,更是天生的优美的文艺的产地。但自文艺复兴时期的兴奋以后的几百年间,意大利像是烈焰遗剩下的灰烬,偶尔也许有火星跳动着,再炽的希望,却是无期的远着;同时阿尔帕斯北方刚健的民族,不绝的活动着,益发反衬出他们娇柔的静默。但如政治统一以来,意大利已经证明她自己当初只是暂时的休憩,并不是精力的消竭,现在伟大的动力又催醒了她潜伏的才能;这位妩媚的美人,又从她倦眠着的榻上站了起来,用手绢拂拭了她眉目间的倦态,对着艳丽的晨光然的微笑。她这微笑的消息是什么,我们只要看意大利最近的思想与文艺的成就。现在他们的哲学家有克洛謇(benedetto croce)与尚蒂尔(gentile);克洛謇不仅是现代哲学界的一个大师,他的文艺的评衡学理与方法,也集成了十九世纪评衡学的精萃,他这几年只是踞坐在评衡的大交椅上,在他的天平上,重新评定历代与各国不朽的作品的价值。阿里乌塔(aliotta)也是一个精辟的学者,他的书the idealistic reaction against scie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虽则知道的不多,也是一部极有价值的著作。文艺界新起的彩色,更是卓著:微提的音乐(verdi),沙梗铁泥(segantini)的画,卡杜赛(carducci)、微迦(verga)、福加沙路(fogazzaro)、巴斯古里(pascoli)与丹农雪乌的诗;都是一代的宗匠,真纯的艺术家。

  但丹农雪乌在这灿烂的群星中,尤其放射着骇人的异彩,像一颗彗星似的,曳着他光明的长尾,扫掠过辽阔的长天。他是一个怪杰,我只能给他这样一个不雅驯的名称。他是诗人,他是小说家,他是戏剧家;他是军人,他是飞行家;他是演说家,他自居是"大政治家",他是意大利加入战争的一个主因,他是菲沪楣(fiume)那场恶作剧的主角;他经过一度爱国的大梦,实现过虽则霎那的他的"诗翁兼君王"的幻想;他今年六十二岁;瞎了一眼(战时),折了一腿,但他的精力据说还不曾衰竭;这彗星,在他最后的翳隐前,也许还有一两次的闪亮。

  他是一个异人,我重复的说,我们不能测量他的力量,我们只能惊讶他的成绩,他不是像寻常的文人,凭着有限的想像力与有限的创作力,尝试着这样与那样;在他,尝试便是胜利,他的诗、他的散文、他的戏剧、他的小说,都有独到的境界,单独的要求品评与认识。他的笔力有道斯妥奄夫斯基的深彻与悍健,有洛贝的严密与精审,有康赖特(joseph conrad)禽捉文字的本能,有斐德的神韵,有高蒂霭(theophile gautier)雕字琢句的天才。他永远在幻想的飓风中飞舞,永远在烈情的狂涛中旋转。他自居是超人;拿破仑的雄图,最是戟刺他的想像。他是最浪漫的飞行家;他用最精贵的纸张,最端秀的字模,印刷他黄金的文章,驾驶着他最美丽的飞艇,回首向着崇拜他的国民,微笑的飞送了一个再会的手吻,冉冉的没入了苍穹,他在满布着网罗的维也纳天空,雪片似的散下他的软语与强词,热情与冷智;他曾想横渡太平洋,在白云间饱览远东的色彩。

  他在国会中倾泻他的雄辩;旋转意大利的政纽,反斗德奥,自开战及订和约,他是意大利爱国热的中心,他是国民热烈的崇拜的偶像,他的家在水市的威尼士;便是江朵蜡(gondola威尼士渡船名)的船家,每过他的门前,也高高的举着帽子致敬,"意大利万岁!丹农雪乌万岁!"的呼声,弥漫在星河似的群岛与蛛网似的运河间。他往来的信札,都得编号存记着,因为时常有人偷作纪念。他生平的踪迹,听了只像是一个荒诞的童话。

  我们单看在菲沪楣时期的丹农雪乌,那时他已经将近六十,但他举措的荒唐,可以使六岁的儿童失笑。每次他的军队占了胜利,他就下令满城庆祝,他自己也穿了古怪的彩衣,站在电车扎的花楼上,与菲沪楣半狂的群众,对晃着香槟的高杯,烂醉了一切,遗忘了一切。玫瑰床是一个奢侈的幻想;但我们这位"诗翁君王"的卧房里与寝榻上,不仅是满散着玫瑰的鲜花,并且每天还得撤换三次;朝旭初起时是白色,日中天时是绯色,晚霞渲染时是绛色!他的脚步是疾风,他的眼光是闪电,他的出声如金钲,他的语势如飞瀑;这不是状词的滥用,这是会过他的人确切的印象;英国人lewis hind有一次在威尼士的旅馆餐室里听他在旁桌上谈话,他说除非亲自听着没有人肯相信或能想像的,即使亲自听着了,比方我自己,他也不容易相信一样的口与舌,喉管与声带,会得溢涌出那样怒潮与大瀑与疾雷似的语言与音调。

  这样的怪人,只有放纵与奢侈的欧南可以产出,也只有纵容怪僻,崇拜非常如意大利的社会,可以供给他自由的发展与表现的机会。他的著作,就是他异常的人格更真切的写照;我们看他的作品,仿佛是面对着赤道上的光炎,维苏维亚的烈焰,或是狂吼着的猛兽。他是近代奢侈、怪诞的文明的一个象征,他是丹德与米仡朗其罗与菩加佉乌的民族的天才与怪僻的结晶。

  汉复德教授说:

  ……whose(d'annunzios')personality might be called a brilliant impressionist sketch of the talents and failings of the italian character,reproducing sense in heightened but veracious illumination,others in glaring caricature or paradoxical distor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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