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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摩日记的一页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的日记

  耶稣诞日,蛰居终日,屋炉火热,坐久便昏昏欲睡。月色昏朦,如嫠负披纱,态色至惨。每一坐静,即驰神郊外,衰草上有风动焉。

  诗意亦偶有来者,然恍惚即逝,不可捕捉。要亦少暇,心不静,如水常扰,景不留也。

  勤食亦一堕志事。习成,少间即感不怿,非手有所拈,口有所啮,即不能安坐。眉害我也。

  榴子渐戋,色亦渐衰。眉持刀奋切,无当意者,则弃置弗食。然此时令为之,榴实无咎。

  雪里红烧细花生,真耐啖。炉边白薯亦焦淬透味。糖葫芦色艳艳迎人。蜜汁樱桃一瓶,仅存底浆。然眉儿犹哓哓苦口不尝新味,娇哉!

  腊梅当已吐黄,红梅亦早结蕊。眉亦自道好花,尤昵梅,奈何屋具太俗艳,即邀冷香客来,虑不俳适。想想一枝疏影,一弯寒月,一领清溪,一条板凳,意境何尝不远妙?然眉儿怕冷,宁躲在绣花被中熏苏入梦也!

  并坐壁炉前,火光照面,谈去春颜色,来春消息。户外有木叶飞脱作响。坐垫殊软细,肌息尤醉人。眉不愿此否?

  快乐时辰容易过,是真的。容易过故痕迹不深,追忆时亦只一片春光烂漫,不辨枝条。苦痛正是反面,故尔容易记认。

  眉,你我几时到山中做神仙去?

  关在笼子里的仙鹤,与家鸡有多少分别?

  臭绅士!有架子就该骂,管他绅士不绅士!

  朋友交情有时像是糕上的糖衣,天气一燥,就裂纹路。你要联住它,除非再匀上一层糖去。

  只有恋爱专制,从没有恋爱自由。专制不一定是坏事。自由像是一件腰身做太肥了的大褂。我愿意穿瘦的,不问时宜。

  翊唐开口便问文章做得怎样了。文章原不必用字来砌,一凝睇,一含嗔,一红脸,一滚泪,一亲吻,一相偎,有真和谐,就有真文章。不必贪多,做得这一篇文章,就有交代。

  今年北京火气太旺了,天空中的雪都叫烘化了。

  总得接近泥土。将来即不能抗着锄头耕田,至少也得拿一把铁锹试种白薯芋艿荸荠之类。眉,我替你定做一把分量轻,把手便的,何如?

  志摩的日记残稿,是他和眉结婚前在北京的日记,文字最可爱,所以我抄了一份。《独立评论》出版后,有些读者嫌我们登的文字太专门了,太单调了,所以我们从这一期起添一点文艺作品,就用志摩的遗文来开始。

  适之

  (原载: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五日《独立评论》第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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