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一九四六年七月

一九四六年七月(1)

　　七月一日（党的二十五周年纪念日）晴

　　徐老在大礼堂报告，赴杨家岭晚餐。

　　据说去年八月以后，解放区扩大二倍至三倍，人口现有一万万三千万，而去年八月以前，解放区实际出负担的人口只五千万。七大毛主席报告：“中国解放区现领有九千五百五十万人口”，虽包括边缘区和游击区说的，但统计材料疑有不实。

　　研究问题要用大部分工夫先考查所依据之材料的可靠性。

　　去年选举指示信说：“要注意发现问题，并立刻设法解决问题。群众是现实主义，他们不相信讲话，而是相信自己亲身体验到的事实的。解决的方法最好由大家讨论，民主解决，解决不了的则分别提交上级政府或有关机关，请求予以解决或答复。”问题应当地解决，对的。缺点在只注意到问题的一面，没注意到问题的另一面。群众提的问题，常只是问题的现象，不能涉及本质。只一个方面的现象，不能指出各方面内部或外部的关联。当地解决只能是现象，一个方面的现象。彻底解决，则需要上级领导机关于这些问题的现象中找出本质，找出关联，为政策设施上的修正。指示信没想到这层，下面发现问题下面去解决，最好你不来麻烦我。因此，你不提上来，我也不问。

　　李副主席选举报告：“……其余没有解决的，都是因为乡上不能解决，交到县上解决。有的在县上也不能解决，如负担、税收、婚姻，尤其牵涉到上级领导作风等。这些没有解决的问题，在这次大会上或大会后都要迅速设法解决。”这是修正后发表的报告，稍触到问题的实际。负担、税收、婚姻、领导，群众提的问题的大部分是这些。因为没有搜集、研究，自然不能在大会上提出，更说不上解决。

　　七月二日阴雨

　　首长负责，自己动手，负责必动手，否则无从负起。动手包括动眼、口、耳、手，尤其是脑。来的材料要看（眼），各方面的话要听（耳），要和人家谈，有些事非详谈不能弄清楚（口），而一切都在乎思索、考虑、使用脑这机器。重要文件如不能自己起草，也必提出自己的意见——有些只是负责人才能想到——告诉秘书。至于修改，则定须自己动手。

　　有些同志不肯用心，因而也无确定意见。自己无进步，事情也不易办好。

　　昨天徐老讲，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来的是原料，去的应是制成品。如来的原料，去的仍是原料，那是商人，不是制造者。若连运输力都没有加，那是投机商人，最要不得。还有，来了原料，堆着发霉，既不制造也不检视，也就再不运出去，那更是要不得。

　　去年十二月美共全国委员会报告：

　　“……目前美国在远东的政策，可以形容为对于法西斯军国主义的日本采取柔和的行为。而对于民主的统一的中国的势力和代表，则采取强硬态度。美国政府现在实行的愚蠢危险的帝国主义政策，是要阻止中国成为一个强壮的进步的中国出现，而使得中国成为一个美国的工具和附庸。并且在远东建立一个新的反苏堡垒。”

　　这个政策，注定了要失败的……

　　七月三日阴雨

　　本日起放假半月，帮助锄草。

　　雨既霑足，夹路灰灰草高数尺，洋槐叶茂密，行其下凉意侵人，有南方春暮意。双白蝶为游蛛丝所羁，为剔之，振翼飞去。

　　路草高隐人，园槐密藏雀。初罢霏霏雨，犹隐濛濛日。岸帻步园丛，凉意沁心骨。已惊塞夏深，颇似南春暮。吁嗟双白蝶，遘彼游丝恶。粘足足齐蹦，粘翼翼乱扑。汝口应呼号，汝心正焦灼。只须一息存，犹作有力拒。忽然天助汝，展翼双飞去，世路荆榛多，斩除嫌不速。

　　接吴缣自临沂来信，云山东解放区虽称富庶，公务人员则比延安朴素多了。

　　七月四日晴

　　上午携小孩游园，归睡片刻，得林老答昨诗，颇有意思录左：

　　何时双飞去，去时双飞去，可以双飞去，一定双飞去。不怕无明驼，不怕无舟楫，不怕鬓发白，不怕路崎岖。春花满地开，十年播种力。

　　即用其体，纪七一徐老讲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来从去处来，去向来处去，去必溯诸来，来应原于去。不即不离间，因地因时制。无须羡天才，道在综群智。莫学投机商，原来仍原去。

　　七月五日阴

　　上午党组开会。

　　追录前在三届边参第一次大会上讲话。

　　各位参议员先生：

　　陕甘宁边区自第一届参议会到今天第三届参议会开幕，八年了。这八年中世界法西斯大捣乱，激起了全世界人民和法西斯匪徒的神圣战争。中国因为长久在封建军阀买办的独裁统治下，特别是十八年来国民党一党专政之下，民气被抑制，民力被摧残，对外退让，对内凶狠，因而受到日本法西斯的侵略的祸特别凶——大半个中国被占领，成千万人民被屠杀。恰在此时，陕甘宁边区人民起来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在经济文化极落后的地区，第一次建立了几千年来未有过的民主——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的民主，成了挽救中国灭亡大祸的最重要支柱。

　　抗战胜利了，检讨一下陕甘宁边区民主政治对于胜利的贡献，以及今后的展望，将不为无益吧！

　　大家都记得：日本法西斯灭亡中国的最初战略，是一面封锁海洋，一面截断大陆，包围中国，使和国际隔离。所以一开始就把毒爪伸到了包头。企图以猛然的袭击，在短时期内使中国屈服。而因为有陕甘宁边区存在，威胁其无法再进，保全了仅有的国际通路，支持了最艰苦的最初抗战时期。其后，八路军、新四军挺进敌后，抗击了侵华寇军半数以上及几乎全数伪军，建立了广大解放区民主政权，而陕甘宁边区是八路军、新四军的总后方，没有陕甘宁边区不能想象敌后能有这大的成绩。陕甘宁边区是中国经济文化最落后的地区，在抗战中它没有得到任何接济，反受到国内反动派严重的封锁与进攻，然而它不仅没有表示出负担不起战争重担，反而在负起战争的重担中大踏步前进。不夸大地说：陕甘宁边区人民是比任何未实行民主的地区过着穿暖吃饱愉快的生活，且正在摆脱愚昧和不健康的状态，走向文明。甚么原因？陕甘宁边区实行了真正民主政治。

　　拥有广大富饶地区和人民，得到盟国租界的现代装备支持的国民党区，其军队象指南针样直向南跑，人民流离失所，饿殍载途，民族工业完全崩溃。沾盟国的光，胜利了，人民的灾难，反而加重。甚么原因？实行反人民的独裁法西斯政治所致。

　　还不明白吗！民主政治是如何有力，反民主政治是如何无能。民主政治是救人民的，使人民独立、自由、丰衣足食；反民主政治是断送人民的，使人民做奴隶、被杀戮、愚昧、冻死饿死。如还有人迷恋着封建专制和法西斯独裁，或者想假民主之名行专制之实，以及企图在人民面前诬蔑解放区的民主，那全国人民决不能忍容。因为人民已经经历着，专制独裁害了他，而挽救他的是民主政治。

　　陕甘宁边区的民主政治，如何能有这样的成绩，其内容究竟怎样？边区是人民的政权，它团结了各阶层人民，首先是农民群众，同时照顾其他阶级。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不能于人民以外有所谓利益；工作是依靠人民，组织人民，帮助人民，为人民的利益奋斗。除此以外，无所谓工作。抗战——人民的抗战，建设——人民的建设。如果说“抗战建国要同时进行”，那陕甘宁边区是实行了，而且实行得并不错。

　　上述方针的具体表现，首先是边区县乡三级人民代表机关是人民直接与自由选举的，它是各级政府最高权力机关，有选举罢免政府人员及决定一切重要问题的权力。又各级人民代表及政府人员中任何政党不能超过三分之一，边区共产党这样提议并这样实行，大大地团结了社会的各阶层。政策呢，大家研究，取决于多数。工作呢，都自认有前途，干得起劲。这是地方性的联合政府。由陕甘宁边区推行到有一万万人民以上的解放区，因而就有广大解放区的人民大团结，得到现有的抗战与建设的胜利。解放区人民享受了这胜利，全国人民看到了这胜利，因此，联合政府必然也正在全国要实现。

　　其次，表现在民主权利的广泛与实际。政治上：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参政等，不仅没有限制且人民受到了大大地诱导与帮助。比如选举，深入到每个家庭，每个人民都能无拘束地表示意见；报馆通信员经常访问农村工厂；农工青妇等群众组织无不得到政府协助。经济上农民有减租减息、保障佃权的权利，使其不受过甚剥削。另方面大放农贷，提倡合作与变工，改良农作法，奖励劳动，改造游民，使贫困的分散的农村个体经济，得到发展。工业：工人生活改善了，同时资本家也有正当利润可图。我们奖励资本家投资，奖励地主转营工业。边区经济是公营、合作社、私营的自由发展，而公营企业与合作社必以帮助与发展整个国民经济为依归。文化卫生上，人民有免于愚昧与免于不健康的权利。总之，人民有着创造自己的生活，保护自己的生活，都有权利去做，或自己直接做或经过自己所委任的（如选举）忠实的人做，也等于自己去做。这是旧型民主国家所未有过，或形式上有而实际上未有的。

　　渗透到人民各个生活方面的民主，是人民的共同要求，也只有发动人民的共同力量，才能做到好处，才能使人民认识到贫困、愚昧、受压迫的来源，认识到怎样作可以翻身。翻身不止由没吃没穿翻到有吃有穿，而且是由奴隶翻到主人的地位。其次，新的工作须要新的人才，首先是从人民事业中——生产与抗战中产生人民自己的干部：劳动英雄、杀敌英雄、合作英雄、卫生模范、模范工作者等等。他们从人民中来，和以前站在人民上和人民外的人完全不一样。再就是旧有知识分子深入到人民中去，把原有脱离人民实际事业的知识变为替人民服务的实际事业的知识，使知识分子和人民大众结合起来，这个工作陕甘宁边区做得还好。

　　上述事实说明边区民主政权是自下而上、真正建立在人民大众上的，是人民有权且有效地行使的。它的政策是来自人民大众中的意见与愿望，又到人民大众中去考验的，它的工作人员是来自人民大众及人民大众化了的。因此，脱离群众的一切传统的官僚作风，在边区没有它的地位。而为人民服务的事业，如抗战运动、生产运动、卫生文化运动、检讨工作运动……人民与工作人员一起干，不仅常常成绩超过预计，且常常创造出许多新的方法与技术。这是其他政权所不能有的，这叫做人民的大团结与大统一。

　　这样的民主各阶层——农民、工人、资本家、地主、小资产阶级都有出路，都在发展的路上抛弃旧的不好的生活的路上前进，在互助互让的建设中走到进一步的团结。

　　这样的民主才能使中国很快现代化。孙中山说我们要迎头赶上，我们不能走旧式资本主义慢慢累积的过程，只有新的民主动员所有人力、物力，有计划地才能赶得上古代哲人梦想的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动有所长、学有所用、老有所养的幸福自由的社会，已经闪烁在我们的面前了。

　　自然，不是说我们都能使人满意，我们只是在一条光明的大路上努力，并不是都做得好。去年选举运动中任何村市都提出了对工作或人员的批评。林主席在报告里也举了许多缺点，大会上来自各地的人民代表也说了不少，即是说不论土地问题、婚姻问题、税务问题、负担问题、文教卫生、生产商业……等问题，不是都圆满，都有条理，工作经验不是总结得好，官僚制度的残余打人、骂人、乱没收、耍私情、违反法令等现象，还在许多人中间存在，就是具有优良传统的军民关系，一方面例如爷台山的人民说：不知八路军如何把士兵教得这样好，不只不扰民，有礼貌，而且似乎人都长得很整齐漂亮。而另一方面，黄河畔的人民则说驻军还有与民争论的事。区乡干部有的还看不懂文件。

　　这些缺点，我们必须想方法克服。上届大会的决议里说：“防止……的有效药剂是发动人民群众自下而上的批评、监督、控告，以至要求罢免或直接实行罢免。此种自下而上的检查方法，尤应于明年选举运动中普遍实行。领导方面则必须以身作则，改正自己作风上的缺点。同时切实自上而下的检查，不是一般的检查，而是具体的检查；不是偶然零碎的检查，而是经常有系统的检查……”

　　自下而上的检查，去年选举中执行了，收到很大成绩；与之配合的自上而下的检查，则尚嫌不够。提议本届边区政府委员会要把这次选举中及本届大会所反映的情况意见，有决议的必须严格执行，没有决议的要深刻研究或更加调查，在短期中制出解决的方案。在执行中要有功有赏，有过有罚。每次大会要检查上次决议的执行情况。县乡人民代表会也要这样。我们参议员也不是会开完便了，要经常注意反映民情与研究办法。

　　其次是工作人员的学习。自下或自上的监督检查是给干部顶好的学习，但不够，今后区乡干部冬训地干班工作人员两小时学习制，要搞得更好。能力知识是学得来的，越高级干部越要学习得多，有文化基础的干部更要加紧学，因为他易学得更精。

　　在广泛发动人民实行人民的监督下，在工作人员努力地求进步下，在严格的执行检查与奖惩下，这些缺点必能很快地克服下去。

　　陕甘宁边区的民主政治已经累积了很丰富的经验，得到了不可预计的成绩，为着使全体人民更有目标有计划地前进，提议大会根据政治协商会议省得制定省宪的决议，委托本届的常驻委员会即着手草拟陕甘宁边区宪法，把我们已实行的东西固定起来，发展起来，广泛地把草案放到边区人民中去讨论，征集其意见，然后提出于本届参议会第二次大会。

　　陕甘宁边区的民主政治，已经为和平、民主、团结、统一、富强的新中国打下了基础，为全国人民所向往。因此，反民主的法西斯派疯狂地反对我们，我们应根据我们的光辉事实来揭发与驳斥法西斯派的阴谋。拿法西斯派想破坏政治协商会议的宪法原则说吧！各级人民代表会议（议会）对人民负责，各个被选代表对选举人负责，各级政府对各级人民代表会议负责。因此，立法机关有最高权力——决定大政方针，选举与罢免行政人员。陕甘宁边区人民的民主是这样执行的：把站在人民头上压迫人民的政权推翻了，建立起人民自己管理的政权。法西斯分子则说：“立法院对行政院不应有不信任权，行政院亦不应有解散立法院之权，监察院不应有同意权。”这是把立法权放在行政权下面，即把民意机关作为行政权的垫脚。而这在国民党当局心目中的行政院、立法院又都只是独裁者个人垫脚的东西。国家的建造不自政府造起，而应自人民造起，区乡与县自治是省自治的巩固基础，省自治又是全国民治的巩固基础。陕甘宁边区的民主建筑在乡政权民主的基础上，即建筑在广大人民的真正自由上，所以特别有力，无疑全国民治也必须建筑在这样的省自治上才能巩固，才能有力。法西斯分子则说省无须制省宪。人民要自下而上的一层层把民治建筑起来，法西斯分子则要自上而下的一层层把压迫铺平下去。法西斯分子坚持独裁原则，要把人民一致拥护的国会制、内阁制、省自治制的民主原则推翻，要把孙中山的民权主张推翻。

　　国民党法西斯分子越破产越凶横，越遭人民反对越对人民残酷。我们要提高警觉，发动人民，同人民一起把它压服下去。我们更要把陕甘宁边区的工作做好，改正工作中的某些弱点，发扬人民的创造力量，来把反动的独裁的专制政治永远埋葬，来把新的革命的三民主义社会，在很快的期间由边区全解放区推行到全国。

　　关于第二届参议会常驻会工作，我在上届二次大会已报告过，因为政府对于大会的决议不仅忠实执行了，而且有很多新的发展与创造，自然常驻会无话可说了。依照政治协商会议决定的宪法原则，今后省区议会的常驻会，其职权似需要有更适宜与更明确的规定，将是依靠常驻会使政府为着执行参议会大会的决定方针而规定的计划与步骤，更加系统化法定化。这在和平建设时期是必要的。

　　陕甘宁边区不止抗战时期起了全国的模范作用，今后和平建设也必然要起模范作用。这是陕甘宁边区人民的光荣。自然，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不可能想象有象现在的陕甘宁边区的。我们检讨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成绩，参议会同人应该代表陕甘宁边区全体人民向中共中央及其领袖毛泽东先生致崇高的敬意，向中共中央西北局及其领导者高岗先生、习仲勋先生致崇高的敬意。同样，第一届、第二届参议会选出的边区政府委员，他们忠实地执行了人民的决议，依靠人民，组织人民，完成了这时期抗战与建设的伟大事业，我们应向林主席、李副主席、各政府委员及其他政府负责人致极大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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