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一九四五年十一月(2)

一九四五年十一月(2)

　　十一月十六日阴

　　新民主主义的宪法已可以写了

　　“纲领是要说还没有的东西，说应当在将来达到和争取的东西；宪法应当说已有的东西，已经真正达到和争取到了的东西。纲领主要是指明将来，宪法是指明现在。”（斯大林）

　　新民主主义在中国已不是理想，而是现实。

　　新民主主义的民主内容的深度和广度，是资产阶级民主所不敢想也不可能达到的，因而也就得到各阶层广泛人民的热爱与拥护。举个例子：李澄之先生说：“山东人民庆祝解放，有上三万人齐扭的秧歌队，有全村男女老少一个不遗都扭的秧歌队”。总司令说：“国民党政府发动内战进攻解放区，解放区人民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为着保卫人民已得到了民主权利，不待号召就拿起武器配合军队作战。”可不可以怀疑工农大众是这样，其他阶层未必这样罢？不见得。民主同盟的领袖之一黄炎培先生的《延安归来》上写：“延安五日中所看到的当然是距我的理想相当近的。我自己也明白了因为他们现时所走的路线不求好听好看，切实寻觅民众的痛苦，寻觅实际知识，从事实际工作。”这都是我们多年的主张，无疑黄先生说的“民众痛苦”的民众已包括各个阶层，新民主主义不只替它解除，且替它寻找。

　　事实摆在面前：新民主主义把几千年被压迫的人民——主要是工农也包括其他阶层，第一次自己起来管理自己的事。政府是人民的，再不是压在人民头上的统治阶级的官僚机构；军队是人民的，人民的子弟兵，人民利益民族利益的保卫者，再不是统治阶级或勾结外力镇压人民的工具，推翻了统治阶级，撕毁统治阶级的一套（在解放区已全实现），建立了人民自己统治的一套。

　　新民主主义把几千年陷于落后、贫穷、愚昧的人民——主要是工农，其他阶层也在内——第一次自己起来自由地管理自己的生活。经济呢？废除苛税杂税，实行统一累进税；减租减息、保证佃权；发展工业，提高工资；救济灾难……顾到这个阶级也顾到那个阶级，顾到绝大多数人民的利益，也顾到较少数人的利益。文化呢？自由发展，为人民利益服务。

　　试问：几千年文化最古的中国史上有过这样的事吗？没有。那里只有血腥、穷饿、愚蠢，偶然在血腥、穷饿、愚蠢中出现一点子“恩赐”，就被颂为圣帝明王。资产阶级所谓民主的国度里有过这样事吗？没有。那里是极少数人胀大了肚子，极多数人束紧了裤带；以大肚子包办政权，却要极多的瘦肚子为他装门面。至于现在的国民党统治区那更是很少的人荒淫无耻，很多的人民死亡破产，不仅工农，连自由资产及地主都包括在内。

　　人民是现实的，新民主主义救了他，他翻身了，所以抵死也要拥护新民主主义；资本家也是现实的，封建，妨碍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法西斯专政，更使得资本家毁灭，而新民主主义却给了他一个光明的前途。所以重庆的资本家，一定要欢迎共产主义的毛主席。

　　地主也许不这样吧！虽然获得政治上某些利益，而减租减息及土地问题多少要刺痛他一点。但是，中国的地主生活，一向也并不高明，封建的领主威风也早已不及古代。他本身已是没落的。新民主主义的另一方面，恰恰地救了他。他们可以利用他的才能，要资本向繁荣的方面发展。莫洛托夫在斯大林宪法的讲话：“过去的有产者又回来管理财产了，虽然他们走回来时的道路是有些特别的。可是他们既然经过劳动者苏维埃来参加管理财产的事业，他们就比从前不知更富足多少了，因为现在他们所参加管理的已不是私人财产而是全民财产了。”但是中国新民主主义下的土地改革，不是要地主们走特别的路，而是走平坦的路；他们将要管理更多的财产而且仍是私人的私产。减租减息，只等于已发脓的疮疤，给他挤掉，经过一挤之痛，就全体舒服了。这就是地主们也拥护新民主主义的缘故。

　　自然，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法西斯专政者、某些帝国分子也是现实的。他们正和西欧新兴国家的反动派一样，因为不再容许他独裁专制，于是攻击我们的民主观念和他们不一样，不惜以什么赤化、苏联指使、极权主义的谣言来惑众；他们不惜把佛朗哥和斯可比勾结一起，企图以极大的武力扑灭人民。但是他们是徒然的。中国的佛朗哥，你们要知道连资本家地主都要吃你的肉。美国的斯可比，你要知道，中国不是希腊，比希腊要大七十五倍，中国解放人民的力量，更不是希腊的抵抗阵线可比。试试看：你们美国的史沫特来说过：“我赞成林博士的主张（林语堂请美派三个坦克师去中国剿共），不是派三个师而是派五个师、派十个师，而在二月或三月之后，他们会落入八路军、新四军之手。”

　　“战争改变一切”。这一次大战的特点，有无产阶级国家苏联参加，有各国的共产党参加，即意味着世界人民为着自己解放而参加。中国人民从战争中解放了，认识了自己。“……民主团结到了最需要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大的吼声……”。这是住在大后方的陶行知先生写的。

　　新民主主义已经实现，已经为不只解放区而是全国人民所热爱。绝不是尚待证实的纲领，而已是人民所要求的宪法。

　　十一月十七日阴

　　至交际处和燕铭商下次研究会事。

　　新民主主义宪法需要起草了

　　新民主主义的宪法由草案到正式通过，将是一个斗争的过程。

　　新民主主义宪法是写已达到的东西，也是待争取的东西。

　　实行了的解放区，用宪法固定起来，更加充实、前进，修正缺点，发展新的。人民更加认识自己力量和地位，因而会更加积极、有力。尚未实行的非解放区，将给他更大的鼓励，冲破网罗，把已实行了证明了的东西移植到全中国。（比仅是“指明将来”的纲领不同）

　　还有新民主主义宪草和法西斯宪草——五五宪草的斗争问题：

　　第一、国民党政权合法及企图独裁合法问题（详十一月十日记）。

　　第二、国民党的法西斯理论，国民党从莫索里尼、希特勒那里学得方法，也学得理论，却掩盖来源，披上孙中山或旧道德的外衣，企图把法西斯主义中国化。比如“国家至上，民族至上；意志集中，力量集中。”他的国家论是法西斯国家论，国家不是人民的意志组织，而是基于上帝意志的组织，不是主权在民，而是主权在国家。他的民族论，一是大汉族优越其他民族；二是大汉族又只有他这集团是优越的。蒋介石在十五年前的国民会议上说：“统治权乃与社会并存，操之者系在进化阶段中统制最有效能者。”后来就不多这样公开讲了。“意志集中，力量集中”，不是要各人齐心，而是要都以蒋介石的心为心，不是要各人出力救国，而是要把各人的力变为蒋介石的力。然而他也说是民主集中制。又如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似乎好听。但解释为规规矩矩之谓礼，老老实实之谓义……把人束缚于信仰领袖。蒋介石说：管子的仓廪实而后知礼义，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为因果倒置，应是先知礼义而后能仓廪实，先知荣辱而后能衣食足（蒋在太原讲话）。

　　蒋的法西斯理论至今没一点放弃。五五宪草充分反映法西斯理论。但仍有烟幕，不象墨、希露骨。

　　直到现在公开说“蒋介石是东方大法西斯”的还只有印度博斯，证明蒋的烟幕是成功的。应该来一个新民主主义宪草和它对立。“准备把一条绳索套在自己脖子上”，但在人民利益方面看，还是不出这样一个吊死鬼好。

　　第三、要把宪法问题通俗化，引起大家来讨论。

　　新民主主义宪法的几个问题：

　　一般问题不说，只提几个重要的。

　　一、社会结构即国体问题。“国体即各阶级在社会中的地位”，一般民主国家宪法只说政体不说国体，苏宪第一章就是社会结构，明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为工农之社会主义国家。（第一条）

　　“苏联全部政权属于城乡劳动者，由劳动者代表苏维埃实现之。”（第三条）

　　资产阶级说苏联不民主，因为他们没有份。欧洲新兴诸国人民起来了。反动派也说，不民主，因为他们虽有公权，可是不能再得势。其实资产阶级宪法不写国体是掩眼法，把资产阶级专政，藏在什么主权属全体人民的句子下面。

　　新民主主义国体是“革命民权”，革命的有权，解释是反革命、汉奸（反民族）、法西斯（反民主）的无权。孙中山的大会宣言已讲明白是真民主。我们不采“天赋人权”说，历史已证明其为假民主。

　　写上有好处：1.各阶级党派联合政府的社会根据——三三制，照顾各阶层；2.明白分别出反革命，使反革命阴谋难逞。

　　三民共和国、新民主主义共和国字样都不要，因为不能表示出国体的阶级内容。

　　二、政权机构。毛主席说：

　　“新民主主义的政权构成，应采取民主集中制,由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决定大政方针，选举政府。它是民主的，又是集中的，在民主的基础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只有这个制度既能表现广泛的民主，使各级人民代表大会有最高的权力，又能集中处理国事，使各级政府能集中的处理被各级人民代表大会所委托的一切事务，并保障人民的一切必要的民主活动。”

　　依照此指示，我们不应采一般民主国的国会制，因为他们国会并不是真正的最高权力，因而也不能真正代表绝大多数人民的意见。照此指示，我们对于总统制、内阁制、委员制都不能满意——总统制易流于专断，不易忠实“执行代表大会委托的任务”，内阁制更迭频繁，委员制责任不专，都不易“集中地处理被代表大会所委托的任务。”这些毛病，已为历史证明了的。

　　波兰、南斯拉夫……等国的组织，我们尚未知道详情，大体是国民会议为最高权力机关。由国民会议选举政府，成立部长会议，国民会议闭幕后，存在的为国民会议主席团，和苏维埃的组织相似。此制优点：最高权力机关，不因闭会而中断；主席团可随时监督政府。政府有力执行业务，又不易走到专擅。

　　应研究的：

　　①人民代表会、主席团、政府，机能的分配如何？应根据我国具体情况，不宜照抄。有一点可确定：主席团不能代替人民代表会，不能有立法权，也不应去包办干涉政府。政府为政权管理机关，应忠实执行代表大会所委托的任务。在此原则下，把三者权能列举，规定司法机关独立审判，只服从法律。

　　②政府人员可否兼主席团，一般说兼是不好的，兼可使野心家钻空子。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副主席每加盟国一人，可见顾到代表人民方面。政府则应惟才是视。但省级政权，如不兼，不免才难。但政府主席不能兼主席团主席，似以规定好。

　　③名称。主席团或国民委员或常驻委员会。

　　一元的：不是于代表大会闭幕后把最高权力寄之总统或政府，如五五宪草，不象美国有与国会并列的由人民直接选举的总统，不象苏联旧宪法主席团也可以立法，也不象三权分立形式，把人民代表权力降低，但也不是所谓“三权合一”。

　　④司法制度。

　　三、人民权利。除选举、言论、集会、结社等自由外，我们这里还有经济上的权利——免于贫困的自由，武装上的权利——免于恐怖的自由，文化上的权利——免于愚蠢与不健康的自由。政治权利，如果有了经济上的权利做物质基础，武装自由做实力保障，文化自由做精神武器，那末政治权利才会被人民所特别珍视与充分利用。同时经济、武装、文化……等权利，又必运用政治权利才有保障，才有积极推进的可能。

　　这应是我们宪法上人民权利的全部内容。

　　四、一院制与两院制，一院制优于两院制，勉强要由各省议会选举选出一个参议院来，实无必要。是否要个民族院？如果蒙古、西藏、回疆自治了，而且有独立自由，那末，剩下的少数民族已很少，若是他们没独立也不算多，我同意张曙老的提议，于代表大会主席团设一民族委员会，同时允许各地少数民族设自治区乡以至县，而不必有不甚相称的民族院。

　　五、地方自治。自治基层是区乡，是不待说的，县应有议会，选县长办他的自治事务，也是不待说的。

　　省得选举省长，制省宪，凡属地方性的事务归省管，中央不加干涉。

　　国民党训政约法，不讲省宪，只讲得选省长，五五宪草把选省长权剥夺了，现又在改小省。阴谋：强干弱枝，便于统制。

　　某些大省改小有必要，但必注意其经济条件能自走向繁荣，又交通进步，能减少省大难治的困难。

　　六、选举制度。应成一章。反动派最会于选举弄鬼，仅规定普遍、平等、直接、无记名一条，是不够的。

　　有两个问题

　　一、经济制度——国营、私营、合作——是否写在宪法上？写了有好处，应如何写法？

　　二、民主作风，即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作风，是人民管理政权的方法，应否写在宪法上？如何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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