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一九四四年十月(2)

一九四四年十月(2)

　　十月十七日晴

　　夜看《抓壮丁》话剧。

　　教条碰了实际，教条不能不向实际低头而供其选择——即作实际的指南。主观碰了实际，主观只好自认晦气——也可使思想取得锻炼。教条碰了主观，就争起来，面红耳赤，各不相下。宗派主义山头主义，因之而起。

　　最近半年（九月底止）情况，录恩来同志双十日讲演。

　　正面：

　　沦陷十多万方里，丢弃四千多万人口，失一百零二个城市，损失几十万军队。

　　敌后：

　　收复五万方公里，解放四百多万人口，收复八个城市，扩大十万正规军。

　　敌后解放区：

　　人口九千万，占沦陷区人口（二〇七八〇万）的百分之四十三。

　　土地约八十三万七千余方公里，占沦陷面积（一二六万三千余方公里）的百分之六十六。

　　夺回城市二十八个。

　　正规军五十七万（八路军、新四军、华南抗日部队），民兵游击队二百二十万，地方自卫军数百万。

　　民选县政府五百九十一，专员公署八十五，民选边府、行署十二处（以上陕甘宁不在内）。

　　抗敌伪：

　　四四年三月河南战役前，为敌军侵华全数（三十四个半师团约五十六万人）百分之六十四.五，伪军全数（约七十八万）百分之九十五，合起为百分之八十四。

　　目前：

　　为敌军全数（已明位置的三十三个半师团计算，另有六师团位置未明未算入）百分之四十九.五。

　　伪军情况，无变化。合起为百分之七十六.四。

　　围困和袭击十万人以上的大城市三十八个，为敌占大城市四十五个之百分之八十五。

　　破袭及逼近活动的铁路线九千六百多公里，为敌占铁路线（约一万公里）百分之九十六。

　　完全控制的海岸线八百公里，有我活动的海岸线六千五百公里。

　　五十七万正规军，二百二十万民兵，合起约等于国民党现有部队。

　　五百九十一县政权，已达国民党失去的七百二十一县之百分之八十三。

　　国民党包围陕甘宁边区及进攻八路军、新四军的兵力，还有五十六个师约七十七万五千人（华南未计入）。

　　抗战初期国民党发一百二十挺轻机枪，六门反坦克小炮。

　　十月十八日微晴

　　张邦昌对赵构劝进表：孔子从佛肸之召，志在尊周。纪信乘汉王之车，誓将诳楚。——现在曲线救国者也许想于将来引用这话。

　　野三坡：平西一个奇怪地方。据涿县县志载，有一部明末遗民，为了抗清，迁至此地，介于担翅岭和奴才岭两架大山间，与外隔绝，它是涿、涞、良三不管地方，在行政上属涿县飞地。居民强悍，反抗官兵，常把误入山里的脚商埋掉，留下财物。他们推选三个老人作山大王，一切听三个老人的命令。不和外人通消息，不和外人通婚。女人梳棒子头，似日本女人蓬头，戴大耳环子，穿钩子鞋，再配上红绿两色的鸳鸯裤子。虽离北平只一百多里，却到民国十七年他们才知道有民国。抗战不久，中央军从野三坡溃退，被他们缴了一营枪。八路军来，他们就全变了，由落后到进步。

　　象这样的地方，全国恐还不止一处。

　　“不知有汉遑论魏晋”的桃源，找得出；“黄童白叟含饴鼓腹”的桃源，找不出。与外隔绝，不能进步，于是愚蠢、污秽、野蛮、贫穷，堕入非人之境。

　　十月二十日晴

　　野三坡（菩萨蛮）

　　九世复仇有远计，一成中兴负奇气。遁荒是暂时，后人知未知？陶氏桃源记，奋斗嗟无力。都是桃花源，才有桃花源。

　　专利者玩弄知识分子，有时真正象投骨头给狗吃，知识分子也真象狗一样，抢吃，对主人摇尾。前清县府考完了场的，得吃一顿饭，我吃过这样的冷酒菜。《儒林外史》张大夫说：“我儿子学做文章，时请少爷赏个批，将来应应考，骗碗汤丸子吃，就可挂儒医招牌了！”多贵气的汤丸子！宋朝太学生陈东等闹过事，后来权奸就收买太学生做攻击政敌的工具。贾似道悬赏格征文，末等也赏钱几百贯，学生们歌功颂德，说天下已经太平，贾相公功高无比，时有诗云：“鼙鼓惊天动地来，九州赤子哭哀哀。庙堂不问和戎策，多把金钱媚秀才。”蒙古岱守江西出钞帛酒米收买士人，蒙古岱死，士人作祭文：“公来何暮，公去何速，呜呼哀哉，江西无福。”清朝的官课，新官莅任的观风课，书院斋课——历朝也有——都是掷骨头驯伏恶犬的办法。有时也给长衫客一顿饭。满员乌某，一次给应课人吃饭，吃饭者抢吃，乌某笑说：“好似一群老鼠！”旋在案上获得一联：“鼠无大小皆称老，龟有雌雄总姓乌。”官固是龟，读书人也确是鼠。

　　十月二十一日

　　听文教会典型报告。

　　十月二十三日

　　陈质文来谈对高院意见。

　　十月二十四日晴

　　拿实际事件来启发智力，教育干部，谁都知道。但并不是知道就能做或会做，甚或对他反复提示，他还不知或不愿去做。司法是最要用脑筋又最易牵涉及发见各方情状的。然而边区设司法七、八年了，总是茫茫然，连好坏判例都举不出，更不要说帮助立法。

　　一九三七年上半年在延安经手办过的案。

　　王海生控告蔡奉璋案：

　　原告：王海生、雇工，在总工会挑水，总工会帮助控告。

　　被告：蔡奉璋，地主兼豪绅。

　　案由：王借蔡三百元（银洋）月息三分，以东关果园作抵，约载三年不还，果园归蔡有。时已过三年，但果园也被东北军伐作薪。王似乎不知约上怎写的，只知果园不止值三百元，蔡以贱价压制售去。

　　当时环境。延城未经过革命，绅士势力大，城关抗日救国会调停，谁都说蔡有理，——“果园是东北军砍的，怪谁？”“王要和蔡碰，太不量力。”蔡也对王说：“你控我吗？你以红军长在此吗？”延市法庭书记长也左袒蔡（后来才知受了蔡贿）。而当时正讲统一战线，不打土豪，头一炮应放得响亮。

　　处理方法：一、先在群众中讨论，不急处断；二、着重指出借约违法——豪绅抢土地最残酷的法子，应该办罪，不办罪是从宽；三、说明果园不被砍，利归蔡得，民法上有规定，被砍损失归王，不合理。最低只能平均受损失；四、公平估计果园实值，如值六百元，各损失三百元，如值八百元，蔡应补王一百。——实可值千元上下。五、蔡富王贫，王被蔡诈，应使王得到一点赔偿。

　　此案最后宣判，我已离延，大概是照此判的。但仍押蔡，疑当时运用还有不妥处，致蔡敢不服。

　　教训：有统一战线，有阶级斗争，有法律知识，有群众路线（包括转移群众情绪在内）。

　　十月二十六日晴

　　蒋氏集团越失败，越反动，自然越反动也会越失败。蒋氏不一定不知道，而是不能顾及这些。他不止怕失掉个人的权利，而且国际许多事件告诉了他，他们这个集团有在人民面前受审判的危险。

　　我是主张蒋家集团应该一个个治罪的，如果不能及早悔悟以功折罪的话。

　　食报（沁园春）

　　阶级血账，旧的要算，新的要偿。把旧账算清，历史推倒。新仇歼尽，公理才彰。惯杀好人，专作坏事，负嵎之虎当道狼。蒋陈孔，是希魔徒弟，秦桧儿郎。人民法官上场，一个个拿来审判忙。看大魔小怪，都要起诉。天涯海角，不许潜藏。宽大政策，亦有限度，血还血债要亲尝。除非是，能立功折罪，难免刑章。

　　十月二十七日

　　西北局会议，讨论粮食工作。

　　十月二十八日晴

　　边区机关部队人马现有十一万多人，八千多马，全年需细粮（包马料）二十四万多石（三百斤石），只收公粮十六万石，其余粮靠自己生产，即三分之一。

　　物价又涨，据说通货（边票及流通券）已达五十万万。

　　十月三十日

　　昨日题放儿手册：“不惧、会想、能群、守己、勤学、强身”十二字，又写上前作《满江红》两阕。

　　蒋介石的动向，好转是不会的。象好转的把戏，见骗不了人，也不会多玩了。今后仍将名义上抗战，实际则配合敌伪向民主势力进攻，将比前更露骨。十万知识青年从军，实际是企图组织希姆莱式的党卫军。他敢于攻击英美，是知道英美不会丢他这工具，故尔撒娇。另一方面，想把反共、反攻并为一事，即日本被英美打败时，在我党的背后来收复失地。但是日本对抗英美的战略，将依靠中国大陆为要塞，也许日寇陆军有全转移中国的可能。因此，对桂柳昆明进攻不会停止。日寇也许不是被赶向东洋，而是歼灭在向西的大陆里。

　　十月三十一日晴

　　昨天毛主席至文教会讲话，大意：

　　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文化，和封建的腐败的斗争，边区有两千个巫神，儿童死亡率达百分之六十，大人百分之三，大多数人不识字。

　　讲统一战线，学校——利用私塾形式，正规学校只部分地方能办，利用旧秧歌、旧戏班，中西医合作，西医要帮助中医，看看人口死亡牲畜死亡（今年死七万牛二十万羊），应该发生思想——感情。西医不帮中医——帮助巫神。部队机关卫生部（应列为）第一任务、第二任务。

　　重视文教工作。

　　按照需要原则、自愿原则。没到自愿——等候。说等候是机会主义，不对的。

　　听医药卫生座谈，一位德国医生说得很好。如：“西医科学中医不科学”，这话不甚对。中医治得病好，如疟疾扎针，扎一个好一个，这就是科学，不过我们不懂而已。中医很欢迎新的东西，冀察晋训练班收效很大。在落后地区不是防疫第一，而是治疗第一。能治好病，才易接受防疫方法。中西医合作，不只抗战时解决医药困难的问题，抗战胜利后仍是要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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