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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月英摇头。王婆用凉水洗她的腿骨,但她没有感觉,整个下体在那个瘫人像是外接的,是另外的一件物体。当给她一杯水喝的时候,王婆问:

  “牙怎么绿了?”

  终于五姑姑到隔壁借一面镜子,同时她看了镜子,悲痛沁人心魂地她大哭起来。但面孔上不见一点泪珠,彷佛是猫忽然被斩轧,她难忍的声音,没有温情的声音,开始低嘎。

  她说:“我是个鬼啦!快些死吧!活埋了我吧!”

  她用手来撕头发,脊骨摇扭着,一个长久的时间她忙乱的不停。现在停下了,她是那样无力。头是歪斜地横在肩上;她又那样微微的睡去。

  王婆提了靴子走出这个傍山的小房。荒寂的山上有行人走在天边,她昏旋了!为着强的光线,为着瘫人的气味,为着生、老、病、死的烦恼,她的思路被一些烦恼的波所遮拦。

  五姑姑当走进大门时向王婆打了个招呼。留下一段更长的路途,给那个经验过多样人生的老太婆去走吧!

  王婆束紧头上的蓝布巾,加快了速度,雪在脚下也相伴而狂速地呼叫。

  * * *

  三天以后,月英的棺材抬着横过荒山而奔着去埋葬,葬在荒山下。

  * * *

  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怎么活下去。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的衣裳;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

  那天赵三进城回来,他披着两张羊皮回家。王婆问他:

  “哪里来的羊皮?——你买的吗?……哪来的钱呢……?”

  赵三有什么事在心中似的,他什么也没言语。摇闪的经过炉灶,通红的火光立刻鲜明着,他走出去了。

  夜深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王婆命令平儿去找他。平儿的脚已是难于行动,于是王婆就到二里半家去。他不在二里半家,她到打鱼村去了。赵三阔大的喉咙从李青山家的窗纸透出,王婆知道他又是喝过了酒。当她推门的时候她就说:

  “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去睡?”

  这样立刻全屋别的男人们也把嘴角合起来。王婆感到不能意料了。青山的女人也没在家,孩子也不见。赵三说:

  “你来干么?回家睡吧!我就去……去……”

  王婆看一看赵三的脸神,看一看周围也没有可坐的地方,她转身出来,她的心徘徊着:

  ——青山的媳妇怎么不在家呢?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又是一个晚间。赵三穿好新制成的羊皮小袄出去。夜半才回来。披着月亮敲门。王婆知道他又是喝过了酒,但他睡的时候,王婆一点酒味也没嗅到。那么出去做些什么呢?总是愤怒的归来。

  李二婶子拖了她的孩子来了,她问:

  “是地租加了价吗?”

  王婆说:“我还没听说。”

  李二婶子做出一个确定的表情:

  “是的呀!你还不知道吗?三哥天天到我家去和他爹商量这事。我看这种情形非出事不可,他们天天夜晚计算着,就连我,他们也躲着。昨夜我站在窗外才听到他们说哩:‘打死他吧!那是一块恶祸。’你想他们是要打死谁呢?这不是要出人命吗?”

  李二婶子抚着孩子的头顶,有一点哀怜的样子:

  “你要劝说三哥,他们若是出了事,像我们怎样活?孩子还都小着哩!”

  五姑姑和别的村妇们带着他们的小包袱,约会着来的,踏进来的时候,她们是满脸盈笑。可是立刻她们转变了,当她们看见李二婶子和王婆默无言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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