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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说呢……还有脸?七八岁的姑娘……尿裤子……滚下来?墙头踏坏啦!”他好象一只猪在叫唤着。

  “把她抓下来……今天我让她认识认识我!”

  母亲说着的时候,有二伯就开始卷着裤脚。

  我想这是做什么呢?

  “好!小花子,你看着……这还无法无天啦呢……你可等着……”

  等我看见他真的爬上了那最低级的树叉,我开始要流出眼泪来,喉管感到特别发涨。

  “我要……我要说……我要说……”

  母亲好象没有听懂我的话,可是有二伯没有再进一步,他就蹲在那很粗的树叉上:

  “下来……好孩子……不碍事的,你妈打不着你,快下来,明天吃完早饭二伯领你上公园……省得在家里她们打你……”

  他抱着我,从墙头上把我抱到树上,又从树上把我抱下来。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听着他说:

  “好孩子……明天咱们上公园。”

  第二天早晨,我就等在大门洞里边,可是等到他走过我的时候,他也并不向我说一声:“走吧!”我从身后赶了上去,我拉住他的腰带:

  “你不说今天领我上公园吗?”

  “上什么公园……去玩去吧!去吧……”只看着前面的道路,他并不看着我。昨天说的话好象不是他。

  后来我就挂在他的腰带上,他摇着身子,他好象摆着贴在他身上的虫子似的摆脱着我。

  “那我要说,我说铜酒壶……”

  他向四边看了看,好象是叹着气:

  “走吧?绊脚星……”

  一路上他也不看我,不管我怎样看中了那商店窗子里摆着的小橡皮人,我也不能多看一会,因为一转眼……他就走远了。等走在公园门外的板桥上,我就跑在他的前面。

  “到了!到了啊……”我张开了两只胳臂,几乎自己要飞起来那么轻快。

  没有叶子的树,公园里面的凉亭,都在我的前面招呼着我。一步进公园去,那跑马戏的锣鼓的声音,就震着我的耳朵,几乎把耳朵震聋了的样子,我有点不辨方向了。我拉着有二伯烟荷包上的小圆葫芦向前走。经过白色布棚的时候,我听到里面喊着:

  “怕不怕?”

  “不怕。”

  “敢不敢?”

  “敢哪……”

  不知道有二伯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棚棚戏,西洋景……耍猴的……耍熊瞎子的……唱木偶戏的。这一些我们都走过来了,再往那边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并且地上的落叶也厚了起来。树叶子完全盖着我们在走着的路径。

  “二伯!我们不看跑马戏的?”

  我把烟荷包上的小圆葫芦放开,我和他距离开一点,我看着他的脸色:

  “那里头有老虎……老虎我看过。我还没有看过大象。人家说这伙马戏班子是有三匹象:一匹大的两匹小的,大的……大的……人家说,那鼻子,就只一根鼻子比咱家烧火的叉子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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