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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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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西安的晚上,临上火车以前,我抽出一刻钟的功夫去看他,偏偏这么不巧,他不在家,我只留了一个条子在那里,上面只写:“曼来访,后会有期。”七个字,回来就搬着行李上火车站了。 我是多么矛盾呵,一直到火车开行,火车到了宝鸡,我还希望殷突然赶来和我做一次最初亦是最后的吻别;然而失望,恐怕从此我永远见不着他的面了! 这是一种突然的行动,连王太太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离开西安,也没有告诉国强,我觉得告诉他也无益,根据这一年多来的经验,他是不会管我的死活的。我回到成都,先把两个孩子安置在托儿所,然后自己寻找工作,再进一步和国强谈判离婚。 半年多来,我像做了一场大梦,殷给我的印象,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次悄悄地走,也许他要责备我太残酷,没有告诉他,论理的确有点不对;可是我想,如果让他知道,我们两人又不知痛苦到什么程度。 再见吧,长安! 纯青呵,我们这次离别,你能否告诉我是暂雔,还是永别?…… 三十 神经错乱了 ×月×日 一个人往住在太伤心的时候没有眼泪,在刺激受得过多的时候,反而不感觉到痛苦。我现在就成了一种麻痹的状态,我不再苦恼,也不流泪了。彷佛上天将我改造成了另一个人,我忽然变得傻头傻脑起来,我有时嘻嘻哈哈地大笑一阵,有时发起脾气来,又把琦儿乱打一顿。杨太太背后对王太太说我的神经错乱了,我并不否认。如果我不是神经错乱,也许我还没有这么大的勇气离开西安。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时时都在想念着纯青,我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看到我那张条子的?我想他一定马上去药王洞找我,当他发现我的房子已经空空如也的时候,他一定以为我已去潼关,于是很失望地回到他的寓所。也许他以为我是个负情的女人,也许他以为我舍不得那个横蛮的宝贝丈夫。管他,让他去误会我吧,他对我的印象愈坏,愈能减轻他的痛苦,我要使他讨厌我,恨我,再不能使他想我爱我了! 回到成都还没有一个月,刘兰先生的一家人也到了成都。她告诉我纯青曾去找过她两次,每次都问起我的生活状况,他还是那么挂念我,关心我,我只能在心里感激他,连写一封简单的信给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真要和殷绝交吗?”刘先生问我。 “真的,我已经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和他绝交,我害怕他痛苦,我希望他和我那位同学成小姐结婚。将来,我如果不死,希望有一天我忽然见到他,那时我们都是白发萧萧的老人了!” 说完了最后一句,我好像冬夜里遇到一阵西北风袭来似的,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唉!人生,人生真像一场大梦! 幸亏刘先生帮助我,使星儿进了托儿所,琦儿进了小学。在这间倒霉的屋子里,死去了我的珍儿,本来不想再住在这里,以免勾引起我的愤恨,伤心;然而成都的房子是这么不容易找,尽管有多少高楼大厦锁在那里发霉养老鼠,你假如没有特殊的背景,特殊的力量,又怎能租得到呢? 先把孩子们的衣服鞋袜置备好了之后,我便要开始找工作了。听杨太太说,国强知道我回成都了,他很高兴,因为一来可以免得和他吵闹,二来还可替他省钱,三来和殷也隔远了。其实他那里知道我心里的打算,我是在一步步走上我的理想之路呵! 三十一 复活 ×月×日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转变,今日的我,居然变成了和昨日的我,两个绝不相同的人,我的头脑突然清醒起来,我的理智特别坚强,我的早已熄灭的爱情,也突然燃烧起来了!我的灵魂在叫喊:“我需要爱,我需要恢复我的青春!” 也许有人要笑我有神经病,假使她或他知道了我内心的秘密的话;不过我很清楚地而且最负责任地回答他,我没有疯,那个说我是疯子的人,那么他自己本人就是一个疯子。 我爱殷,为什么要害怕呢?为什么处处要顾到什么环境,时时刻刻想到国强呢?他已经变到这个地步了,我还为他保全着爱,保全着贞操,真是天下的大傻瓜!弱者,我承认是个弱者,难道一个女人一生只能恋爱一次,只能结婚一次吗?难道一个被弃的女人,就没有资格恋爱了吗?难道一个有了孩子的中年妇人,就不可以再结婚吗?我的答案是可以!绝对可以! 方才我已经说过,我的头脑特别清醒,尤其在这月白风清,蔚蓝的天空里,闪烁着无数亮晶晶的小星的今天晚上,我的脑筋竟像天上的月光那么亮,我似乎照遍了全世界每个角落里的,那些受苦难的人群,照遍了周身涂满了罪恶的人;更照遍了不知多少正在为恋爱,为结婚,而感到烦闷和痛苦的男男女女。我已经没有痛苦,这两个可怕而令人一见就讨厌的字眼,似乎早已永远地离开我了!这世界,好像整个地翻了一次身,我生活在另一个新的世纪,新的国度里,这儿没有眼泪,只有欢笑,只有幸福。每个人都有绝对的自由,每个人都沉浸在温柔,恬静,幸福,和平的爱的怀抱里。我仍然带着我的琦儿和星儿,他们已经长得很高了,都进了小学,殷的头上也有了几根白发,我俩刚从菜园里回来,他的那只涂满了污泥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刺刺破了皮,一滴鲜血,正冒在泥浆上面。 “青,你痛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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