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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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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仍然低着头,空气越来越紧张了,宝珠脸上的红霞,已扩充到她的耳朵上、脖子上,江振南这时再也不能不说话了。 “宝珠。我问你,今天你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商量吗?” “是的,老师,我是来找你……” “说吧,宝珠,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帮忙,好在今天是星期天,老师都出去了,下女也走了,整个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多坐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不!老师,我要早点回去,我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的,待会儿,爸知道了,他会痛骂我的。” 说到这里,宝珠的脸色渐渐地变白了,一对灵活的眸子里,含着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她开始用乞怜的眼光,向江振南的脸上扫射了一下,又把头低下了。江振南立刻彷佛觉得一股电流,从他的心里通过周身,感到一阵又舒服又难受的滋味,他鼓起勇气说道: “宝珠,不要紧,有我帮忙你,你不要害怕!” “是的,老师,我今天特地来找你,请你帮我找个工作。” “你真的不能升学了?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如果你投考台北女师,根本不花一个钱;若是考中学或者职业学校,我可以帮忙你。” “不能,老师,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我爸爸太顽固了,他一定要我去——” 宝珠说到这里突然停止了,江振南知道去字下面是四个什么字,他早已知道宝珠在××公共食堂,痛骂某大亨因而革职的事,就连忙安慰她说: “宝珠,不要提那件事了,我很同情你,了解你的处境,我无论如何要帮助你,完成你求学的志愿。” 宝珠听了江振南的话,不觉大吃一惊。 “怎么?难道我在××食堂骂人的那件事,老师知道了吗?” “早知道了,我很佩服你的胆量,台湾女孩子是可爱的,而你尤其值得我——” “不要说了,老师,我有点不相信,也许你认为台湾女孩子太凶吧,你看,报纸上常常说公共汽车上的女车掌太凶恶,时时刻刻板起一副‘晚娘’的脸孔。” “那是另一回事,我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了。宝珠!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什么问题?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老实地回答。” “那么,我问你,你对于外省人的印象怎样?” “我先要问老师,你对于台湾人的印象怎样?” 宝珠此时,和她初进这房子来的时候,好像完全成为两个人,她像上课的时候一样天真,顽皮,江振南也故意装出做老师的样子说: “不要淘气,好好听老师的话,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看法是:外省人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 “那当然哪,无论那一省,那一国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 “嗯,不见得,我说台湾人都是好人。” “你这真是孩子话,你没有看见报上常常登载着枪毙的共谍,有些不也是台湾人吗?还有私造假钞票,私造烟酒的,压迫养女的……” “够了!够了!老师,请你不要再往下说了,呵,养女,我……我也是……” 宝珠好像发了神经病似的,脸色忽然改变了,她不能再在这间小房子里停留下去,她觉得自己的身份太低,不配和江老师说话,更不配爱他;她又痛苦又惭愧,彷佛江振南说的养女是有意讽刺她,甚至轻视她,趁着对方倒开水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声:“老师再见!”便飞也似的奔回家去了。 四 时光像闪电一般迅速,一转眼,半年又过去了,宝珠对江振南的爱情,真是像电流一般地快,而江振南对宝珠的爱情,也是与时间成正比例;但他究竟比宝珠大七岁,世故经验很深,为了宝珠是养女的问题,近来他的内心时时焦虑,他想到如果和宝珠结婚,首先要有一大笔钱把宝珠从她的养母手里赎出来,这在一个穷小学教员看来,简直比登天还难;不和宝珠结婚吧?不但她的一生会被葬送,而且说不定还有生命的危险,这是一个非常严重而别人很难帮助的问题,江振南从来没有和朋友同事谈起过,他希望宝珠能够忍耐,把幸福之梦,寄托在反共胜利以后去完成。 这是中秋过后的第三天晚上,江振南约了宝珠到碧潭去划船,半年前在江振南的宿舍里,因养女一句话而引起宝珠误会的事,早已解释清楚了;现在,他们正是一对热情如火如荼的恋人,他们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似的,沉醉在清朗优美的月色里,他们把船摇向和美煤矿的上游,停在一丛树林的下面。 “宝珠,你受凉了吧?我替你把夹克披上。” 江振南抚摸着宝珠的手臂,感觉有点凉意,连忙替她把那件深蓝色的呢夹克披上,宝珠微笑着又把夹克脱下来。 “我不冷,和你在一块,我时时刻刻都觉得是热的。” “宝珠,你太可爱了,你的国语讲得多么流利!我是个湖南人,发音远不如你的正确。将来同到大陆,还得请你当国语老师呢!” “呵,江老师,我要问你一句话,请你老老实实地答复我。” “当然啰,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老实地答复你。” 他们俩好像演员似的,又在背诵半年前的台词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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