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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乱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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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宿营地点找妥了之后,就去十梓街四军留守处打听消息。他们都已捆好了被窝,准备去吴兴。见我来了,大家围着问前方的消息,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他们大队伍已经开始撤退了。每人都把头摇一摇,表示很着急的样子,我的心里虽然很难受,但还得安慰他们:“没有关系,也许我们一两天后,又要开回嘉定的。” 林秘书苦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刘良模,田常青两位同志,正在忙着收拾东西,房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留声机,这些曾经搬在医院里整天开了慰劳伤兵的,如今也要和人一样开始逃难了。他们一见我就说:“我们真不愿意离开苏州,这里的工作刚刚上轨道了,又要换一个新的环境;不过伤兵统统要向镇江运,我们不随他们去工作,怎么行呢?” 他们告诉我,苏州所有的伤兵医院都搬走了,只有博习医院有一部份医生要今晚才上船。我赶快托一位青年会的林同志,替我去凌医生那里取回日记和信件,自己就跑去蔡新德先生那边拿底片。他的太太已带着孩子逃向乡下去了,他一个人对着许多照片,像痴了似的发呆。桌子上摆着几碗剩菜,用报纸盖着,我揭开一看,有红烧肉和鸡蛋,口水差一点要流下了。 “你一定很饿,我去隔壁弄点饭来给你吃,这是昨天我太太走时吃了剩下的,我今天也还没有吃饭。” 我没有回答,只是脸红红地笑了一笑,于是他立刻跑去拿饭去了。 一面吃饭,一面听到外面的轰炸声,像大炮似的一连响了好几十下。走到街上一看,从观前街一直到护城街,炸得一塌糊涂,被机枪扫射死了的伤兵难民,东一个西一个地躺着。街上都被瓦片,碎玻璃,损坏了的屋梁塞满了,到处都可以看到殷红的血迹。最惨的,是那些被压在已经倒塌了,或者正在燃烧的瓦堆下底声音:“救救我呵,做做好事,先生!” “救命呵,我还没有死!” 那些声音真悲惨极了,可是怎样去救他呢?张开眼睛一望,只看到浓黑的烟和通红的火焰,唉,可怜的老百姓,都做了壮烈的牺牲。 忽然听到一阵乱钟响,我起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问警察,才知苏州城已被敌机疯狂地炸了三天三夜,警报台,电灯公司,飞机场,红十字会全都炸毁了。现在要等到敌机来到头上,才敲一阵乱钟,散开人民,以免一牺牲就是几百。 电报电话都不通,负责的人都已跑光了,苏州现在恰好像孤岛一般,与外界完全断绝了关系。报纸看不见,连墙报也还是一星期以前的,可见这里的人,老早就逃掉了。全城的老百姓,已走了三分之二,所有的铺门都是关着的。一到晚上,到处黑漆漆一片,只见一群群的黑影在蠕动,叫喊,拥挤,马路上死尸的旁边,躺着很多的重伤兵,他们再也不能走动一步了,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等待敌机来轰炸。 难道这还是人间吗?是屠场,是鬼城!是地狱中的“天堂”?…… 十一月十二夜,于苏州天后宫大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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